浪与不浪间

　　浪与不浪间

　　-花如雪

　　话说著名二奶潘金莲和非著名家主婆吴月娘吵架。金莲说月娘“浪了图汉子欢喜”，月娘理直气壮说：我是处女填房嫁的汉子，我真材实料，不浪！其实，天生就浪和天生不浪的女人都是少数。大多数女人的浪，就像离离原上草，要当时对景才发出来。

　　红楼梦中的平儿是个正经人吧，你看她软语救贾琏时，那急智、谐趣、爱娇，真是羡煞人。最妙的是当贾琏见她娇俏动人，不禁搂着求欢时，她却一夺手跑了，恨得贾琏骂：小娼妇，浪得人上火，又跑了！而平儿隔着窗子道：我浪我的，与你什么相干？

　　宝玉说女人是水做的骨肉，是水当然就会因风起浪。一生从没有浪过的女人是不幸的，就像一朵花从没有机会招摇春风。

　　浪这个字，有时做名词有时做动词有时做形容词，就像水一样没有定形。不同的女人浪起来也大异其趣，像凤姐那样身份尊贵的麻辣女子，只要“假意含笑，说：‘你是个聪明和气的人’”，便把贾瑞这等无知少男喜得“身上木了半边”，不知死活地只管去了。

　　说起来，处女填房的吴月娘是吃亏的，她遇上的是风月场中的老手西门大官人。没等她学会大官人喜欢的浪法，人家早就出外打野食去了，还接长补短地把看中的相好娶回家做二奶。她没有凤姐聪明厉害，娘家也没有白玉床陪过来，连老公包养在外的妓女也要招待应酬。怎么办？她的办法是“烧夜香”，趁着西门庆和外边的妓女闹翻了在大雪之夜回家来，一个人在院里拜佛，求神明让老公回心转意。这一招虽然辛苦呆笨，却弄拙成巧地打动了正想回头的浪子之心。

　　所以说浪与不浪和女人的性情阅历有关，却无关道德。贞洁的夫人太太未必不浪，而二奶也不都是天生“性”趣盎然。话说西汉成帝有个贤惠二奶班婕妤，她的美名不但千古传诵，被无数文人引为知己，还上了列女传，成为历代女子学习的榜样。

　　她的光荣事迹最有名的是两个，一个是婕妤挡熊：当她和皇帝同游动物园时，一只熊跑了出来，众人惊慌逃避，她却挺身挡在皇帝的前面。这种见义勇为的行动当然受到了皇帝的赞美；另一个是拒绝与皇帝同车共载。皇帝喜欢班婕妤，让她和自己一起乘车游玩，班MM不但加以拒绝，还说出了一番大道理：我看到历代明君的画像上都有贤臣相随，只有昏君身边才常跟着女人。希望皇上能做个明君，不要为我玷污了名声。

　　可是男人就是男人，皇帝的香车不载她也会载别人。自从歌妓出身的赵飞燕姊妹入宫以后，不但班婕妤失宠，就连许皇后也被废。宫中的道德楷模最后只得迁居长信宫求庇于一直欣赏她的太后。她有一首《怨歌行》以团扇自比：“新裂齐纨素，鲜洁如霜雪，裁为合欢扇，团团似明月。出入君怀袖，动摇微风发。常恐秋节至，凉飙夺炎热，弃捐箧笥中，恩情中道绝。”

　　这等婉转幽怨的辞令，算是“浪”中精致的典范了。满口道德律的淑媛，“出入君怀袖，动摇微风发”时，怕也是风情万种吧。不过成帝并不是什么了不得的明君或昏君，只是一个喜欢女人的凡俗世家子弟。没有任何迹象表明他看到了班婕妤的这首诗--他正在昭阳宫忙于公干。班MM只好继续当她的贤妇和弃妇。

　　一般人以为妓女的“浪”就是会主动热情地缠住男人，或是床上功夫了得。其实未必。从古书上看，凡是能红起来的“校书”(人们对青楼女子的雅称)，都在仪表、辞令、才艺、人缘上有过人之处，而且绝不急着引客人上床。西门大官人梳栊名妓爱月的第一晚，令爱月“品箫”。爱月道：“慌怎的，往后日子多如树叶儿。今日初会，人生面不熟，再来等我替你品。”这样精妙轻俏的比喻令后世才女张爱玲都爱赏不绝，更不用提男人了。对阅人无数的西门庆来说，并不上赶着满足他欲望的这个女人，倒别有令他留连之处。

　　但凡女人只要能浪就是身心健康的表现，如果想浪而不得，那就有得怨了。怨而怒则起杀心，故男女之间要放一条生路的话，就得给女人浪的自由。汉代宫中巫盎之事代代皆有。倒是后世的落魄文人，感慨于班婕妤的“贤而无宠”，常常拿她引为知己作诗作词地意淫不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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