仰望心中的理想境界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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http://www.sina.com.cn 2006年09月19日15:48 中国青年杂志 | ||
采访-本刊记者 蒋晔 图-China Foto Press 提供 2006年春天,电视剧《乔家大院》在央视热播,乔致庸的扮演者陈建斌引起了大家的关注,他的演出毁誉参半,颇具争议。面对争议,他的观点是:“争议是因为你对这个东西有了思考。没有争议,那个不叫艺术!”
“艺术”,这个词从影视演员嘴里说出来,似乎陌生了一点儿。一般的,演员会高频率地谈及“演技”“卖座程度”。采访时,当陈建斌嘴里蹦出博尔赫斯的小说题目时,记者更感惊讶。接下来他侃侃而谈,文学艺术什么的,当记者提醒他谈谈人生经历时,他说:“那就从梦想说起吧,余华的小说《18岁我出门远行》,我读了非常亲切,我也是18岁第一次离开家……” 去远方实现梦想 家里人和所有亲戚,甚至所有的老师、朋友都是在新疆土生土长的,因此,陈建斌对新疆之外的远方没有概念,直到中学里来了个王老师。王老师是黑龙江人,大学毕业后主动要求来到大西北工作,这个外地人的出现让陈建斌第一次意识到远方的存在。王老师教他语文,很快陈建斌跟王老师成了好朋友。懵懂中,他受了王老师这个良师益友的影响,“远方,或许是一个挺美好的地方。”王老师是一个文学青年,办文学社,陈建斌是积极分子。 高中毕业后,他、爸妈、舅舅、舅妈与小表妹一同来到北京,那是陈建斌第一次出远门。兴奋、好奇,18岁的少年对外面的世界睁大了眼睛。家人在王府井购物,他独自向前走,来到人艺的宣传栏前,一些话剧的剧照将他牢牢吸引。“什么时候我能来看一看这些话剧,或者像他们一样,那该多有意思!” 回到乌鲁木齐后,一个高中同学来找他玩儿,这同学已经考上了上海戏剧学院表演系。他们一起去看电影,是法国导演特吕弗执导的《最后一班地铁》,影片里有一群人在舞台上排练话剧的情节。他看得入迷:原来排练话剧是这么回事,太有意思了。没几天,他又看了电影《红高粱》,这个片子给了他极大的震撼,他更加坚定了要做一个演员的决心。同学也鼓励他去考学,但羞涩的天性阻碍了他。远方始终是一个陌生的地方,当时,从乌鲁木齐去北京需要坐三四天的火车。 虽然如此,从1988年到1990年,他还是成了乌鲁木齐的文艺积极分子:去群艺馆学唱歌、学表演;晚上和一起学习表演的哥们儿去歌厅唱歌;新疆昆仑电视制片厂招学员,他被招上了,接受正经八百的文艺训练。 父亲的一个朋友在电视台的某个剧组工作,经他推荐,陈建斌加入了这个剧组到南疆做了一个月的剧务。剧组里的老师跟陈建斌说:“你这么晃着没有前途,你应该去考学,去中戏或上戏考学!” 陈建斌点头称是,但还是不太敢出门远行去考学,虽然心里对表演热得像一团火。 “我要拍电视剧。”从南疆回来后,他对王老师说。王老师说:“好啊。”于是,陈建斌口述,王老师笔录,弄了一个叫《黑·灰·蓝》的剧本。接下来,陈建斌和伙伴们弄来了摄像机等设备,但都是些非常不专业的设备。演员与工作人员或是他在群艺馆的哥们儿,或是他在电视台剧组的哥们儿。正式开拍在新疆大学,某个晚上,大家极度兴奋又极度沮丧地拍了一场戏。他是导演。碘钨灯一打光,一场戏完了,但效果完全不行。他沉下脸,很严肃地说:“不能再拍下去了。我们没有设备,得去弄钱买好的设备。”怎么弄钱呢,他们想出了卖烤红薯挣钱的办法,但是,红薯卖了一个冬天,钱刚好被值班的哥们儿花光了,他愁眉苦脸,不知日后该怎么继续…… 刚回到家,姐姐一道目光打到他额头上。姐姐说:“中央戏剧学院来乌鲁木齐招生了,你去不去?”“当然去!”在家门口招生,陈建斌没有放弃这个机会。何况,他已经有了两年文艺积极分子的经验。考试时,唱歌、小品,成绩都很好。他非常顺利地考上了中央戏剧学院表演系。 回新疆、考研究生回北京、演话剧与电视剧 大学里,陈建斌努力、勤奋地学习。除了演出过话剧,他没有演电视剧与电影的机会。所演话剧是莎士比亚的《第十二夜》,师兄姜文与孟京辉都看了这场戏,他的表演给他们留下了深刻的印象。 转眼,就要毕业了。班上其他11人都决定留在北京,只有他,寻思着自己“不会混”的性格,非常遗憾地回了乌鲁木齐,进了新疆话剧团。整整一年时间,只有一个话剧可以演,但他不喜欢那剧本,拒演了。宁缺勿滥的态度让他忍受不了烂剧本,对表演的热爱让他忍受不了没有戏演的生活。这一年,过得非常郁闷。很多北漂的同学都跟他说:“回北京来吧。”他想回去,想演戏,但他不想以北漂的方式。中戏时他的班主任何炳珠在电话中跟他说:“你考研究生回学校吧。”他陡然有了精神,复习功课,甚至去啃他十分头疼的英语。 参加考试来到北京的那天,姜文请他吃饭,并说:“表演,你挺棒的,别放弃!”师兄的话像酒一样温暖他。当时,他想的是能回北京就不错了,而有关表演的事情太遥远了。专业课一点儿问题都没有,英语也顺利过关了。 回北京,读研,中戏有规定,研究生不能外出接戏。陈建斌还是演不了戏。读书、大量阅读与思考,激情总是在内心澎湃,却没有出口。那3年极为寂寞,被他戏谑为“一个人的研究生生活”,好在,他在寂寞中大量地阅读,使他具备了一个表演艺术从业人员较为深厚的理论功底。毕业后,他留校任教。 1997年的一个晚上,陈建斌在操场上散步,碰到了回学校玩儿的孟京辉。孟京辉问:“你做什么呢?” 陈建斌说:“没事,闲着呢。” 孟京辉说:“我正在排一个话剧,你来吧。”苦于没有表演机会的陈建斌欣然接受邀请。于是,他开始了他的演员生涯。这是戏剧研究所投资1万元排的小剧场话剧,名为《爱情蚂蚁》。1万块钱,租场地和布景各一半,便1分不剩。没有报酬,吃饭的钱都是几个人轮流掏。但他演得很过瘾。1998年,他连续出演了3出话剧:姜文执导的《克诺克或医学的胜利》、林兆华执导的《三姐妹·等待戈多》、孟京辉执导的《一个无政府主义者的死亡》。这3个话剧让他恢复了做演员的自信,又让很多人认识了他,建立了一定的知名度。 “姜文、林兆华与孟京辉都是很棒的导演,我其实在话剧上的机会特别好。”回忆当初,陈建斌颇感慨,这也是后来他拒绝演很多话剧的理由,“一旦你演过了好的话剧,你就不想再演没劲的了。”打心底里,他想做一个好演员。 成为“好”演员有两种途径:要么是出演大的电影制作,在国内甚至国外影坛上大红大紫;要么是抱定自己的内心宗旨,只挑特别适合自己的剧本演。这两种,其实都不是由演员自己说了算的,得看有没有合适的机会。陈建斌并非帅得惊人,第一种途径的机会没有惠顾他;第二种途径呢,或许可以,但是,生存是一个非常现实的问题,一个演员不可能饿着肚子等待一个所谓的自己特别中意的机会,有时,他往往会放弃自己的坚持而去照顾生计。对陈建斌而言,情况亦是如此。 从中戏毕业后,他住在一个筒子楼里,每月房租800,有一度生活困难。孟京辉为他量身定做了一个话剧,但他没有去演,他要去接拍一个电视剧。因为他发现下个月的房租都快缴不上了。为此,他和孟京辉沟通了3次,才取得对方对他的理解。“1998年,你要能演戏你就很满足了,但现在,光演戏已经不能使你满足了,你要获得成功。”后来,孟京辉如此评价陈建斌当时的状态。 开始转战影视圈,演出了许多角色,都是无声无息,七八部电视剧,从配角到主角,没有观众特别能记住他。机会隐藏在默默无闻中。《结婚十年》,他演的角色叫成长,与他同代男性的成长史:大学毕业、住筒子楼、奋斗、奔向成功……他演着演着,发现成长的人生故事与自己生活的道路非常接近,演成长也就是演自己。《结婚十年》使他获得了电视剧飞天奖最佳男主角奖。他还是不满足,他不满足于只当一个出色的演员。他希望那个角色里有他自己的创作。他对角色的理解与把握可以在戏里得到淋漓尽致的发挥。 “一个真正好的作品必然有创作者自己的情感与想法在其中,这样的发挥越独特,人物形象就会越饱满,塑造就越成功。”他如此理解演员的创作与角色的关系。 2005年,他终于等来了一个可以发挥自己创作激情的角色:《乔家大院》的乔致庸。陈建斌把乔致庸的生活认同于自己的精神生活。通过乔致庸漫长的一生,陈建斌寄托对很多事的看法,因为乔致庸的故事里包含了人生太多的内容:成长、理想、理想的破灭、忠诚、背叛、爱情、爱情的背叛、结婚、生子、立业、修身齐家等等。“如果我想成为一个什么样人的话,肯定就是乔致庸这样的人,这样的人关心的不仅仅是自己,而是别人,是天下。” 现在,因为扮演乔致庸的成功,陈建斌在“好”演员的路上迈出了坚实的一步,他真的有点儿找到某种艺术创作者的感觉了。而以后的路会如何走,对他来说是一个未知数,是就此满足,饱食成果,还是继续前行,继续自己的梦想?这个问题需要时间去回答。 到目前为止,他的形象很鲜明:陈建斌,男,演员,戏演得不多,得过奖,也制造过争议,还时常否定自己演出的作品,他说他内心承认的作品只有三部:《一个无政府主义者的死亡》、《结婚十年》与《乔家大院》……与大多数偶像派演员相比,他真的是有点儿个性,有点儿怪。 “我希望我能做到纯粹为了梦想而做事,做一个真正的艺术创作者” 记者:你想当一个什么样的演员? 陈建斌:我想做一个特别好的演员,我想我的每一部戏都变成《结婚十年》和《乔家大院》这样的戏,因为我想跟每一个角色都发生灵魂的接触。但是我做到了吗?我没有做到。很多时候,我不知道哪个角色适合我,我必须去尝试,尝试了以后我才知道什么样的角色适合我,如果不合适,就需要更改,但这时,一个角色已经完成了,已经无法更改。我耽误了时间,我和我的尝试之间已经彼此伤害。最大的问题在于怎么选择?当一个角色来到你的面前,你怎么知道它适合不适合你呢?太难知道了。但有些人就知道,我相信人的智慧和人的体力一样是有大小的,通过看书是解决不了后天缺乏判断力的缺点,有些人天生就有一种高明的判断力。 记者:你觉得你的智慧大,还是小? 陈建斌:我属于中不溜吧。但我觉得我自己还比较刻苦与勤奋。 记者:你觉得乔致庸是一个怎样的人? 陈建斌:乔致庸是一个幸福的人。他的精神生活与物质生活都挺美好。他后来发现他跟他妻子生活很和谐。但很多年后,他还是否定了他的人生,他说,那不是他想要的人生。其实,是他不想要别人说他乔致庸是一个商人,他想别人说“一个文人乔致庸,一个诗人乔致庸”。就像李白,他有很大的政治抱负,但他成了诗人。人总是想要他没有的东西。但生活是一次性的,不可逆的,有遗憾也无法修补。只能尽量作正确的选择。 记者:每个人都一样要面临选择,但他又无法确定哪个选择是正确时,该怎么办呢? 陈建斌:听从内心的召唤。但是,有时,内心也会犯错误,犯完错误后,吸取经验,你就成长呗。你是人,不是神。 记者:《乔家大院》好评如潮,但也有负面意见,有人认为你出演的乔致庸有点儿过了,有点儿疯,你自己怎么看待这个评价呢? 陈建斌:我觉得是这样。实际上,世界杯上踢足球的,他们在场上非常投入,有时受了伤也还在场上奔跑,他们自己不觉得疼,因为他们在一种非常投入的状态中。我认为每个工作者在他的工作上最好也有这个状态。比如写作,大作家福楼拜,他每天写作到深夜,他的窗户的灯光仿佛大海上的灯塔,而凡高为了艺术都疯了(不是提倡疯,只是说那种投入的程度)。但是像他们这样投入的状态,一般人很少能够做到。我演乔致庸时,的确是非常投入,所以,有些人不习惯吧。《霸王别姬》里,段小楼跟程蝶衣说:“你不疯魔不成活,可咱们在这个凡人堆儿里,你疯魔又怎么活?”段小楼是一个把现实生活与精神生活分得很开的人,而程蝶衣则把这两者结合得非常紧密。 记者:而真正好的艺术更需要像程蝶衣一样浑然一体的状态? 陈建斌:对。但是,你想,“创作出某某作品”中的“创作”是一个多么了不起的词语啊,什么是创作啊,只有神才能创作。生活中谁能创作?我们经常会说,我要创作一个人物,一幅画,一段旋律,要使它成为艺术品,能使这个艺术品影响别人的生活,这是多么了不起的一件事情。要做这件事情的时候,你想不付任何代价,平心静气地,是不可能做成的。只要我认定了这个人物,这个戏是属于我的,我就会对它有要求,会成为某种意义上的“刺头”,或疯魔,或不好合作。古语说“君子有所为,有所不为”,还有“明知不可为而为之”。这是两种很棒的人生境界。 但有时,做艺术与做明星挺矛盾的。我不想过明星生活,我想过特别随意的生活,我想到小摊上吃点儿东西,但是随着我拍戏的增多,这种随意的行为会受到障碍,别人就会过度地关注你的生活,你和谁在一起。这个我就不喜欢。 记者:演员似乎必然地要走向公众,演员是一种特殊的职业。 陈建斌:在我这里,我希望演员只是我的一个爱好。只有把它当成爱好时,你没事才想去干这个,你会做得非常愉快,而不是通过它达到什么目的。没有利益牵扯时,你就自由了,但是现在我还做不到。我希望我能做到纯粹为了梦想而做事,做一个真正的艺术创作者。 相关专题:《中国青年》杂志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