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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国人最不高兴的是什么

http://www.sina.com.cn  2009年03月31日23:14  新民周刊

   中国人最不高兴的是什么?

   《新民周刊》:书里面有句话,是王小东先生提出来的,叫做“内修人权,外争族权”,你怎么理解人权和族权的关系,内政和外交,民主主义和民族主义,个人利益和国家利益的关系?换句话说,什么最让中国人不高兴?

   黄纪苏:有些朋友认为中国不能搞民主,说中国没有民主的传统,向来是官僚一团,百姓一团,且不论这种说法是不是符合历史事实,即便是这样,经过170年的近代化,中国的民间社会已经发育出来了。眼下最大的民间社会是互联网,你还说中国不能搞民主行吗?清代还搞立宪呢。我就说他们的日历忘了翻了。

  民主最大的能力是理性讨论。在苦难社会,在教育水平低的时候,用神话可以动员群众,但随着高教普及率和城市化率提高,人们就有了民主能力,就要辩论,要讨论。讨论什么?讨论社会资源分配,要求预算公开。有能力就有欲望,就会形成价值观念,民主、人权就会被看作是天然权利。18岁就要有政治权利——恨不得不到18岁就有。这些现实都需要面对。

  有人认为民主就会导致贿选,今天是低文盲率,你以为还是曹锟时代吗?

  应该攒出一个民主来,不要搞六合彩一样的民主,而应该一个个钢鏰、一张张毛票地攒。必须放开,还得一步步放开。总是压着,有一天就乱了,一下子放开,也要天下大乱。

  说实话,民主,我认为在20世纪直到70年代,都没有大用。民主到今天才有用,今天官僚集团没有外部压力,缺少压力,内部几乎都用钱来“搞定”,公务员最先搞定,知识分子全买断。民主制度不是什么都灵,但是它可以带来一种日常的制度性压力,可以提醒官僚集团。没有这个制度,靠什么给这个集团压力呢?

  网络是个好东西,但仅有这一个是不够的。问责制压力不足,问责治不住山西的矿难,就是一例。最后还是要靠民主制度才能监督官僚集团。

   《新民周刊》:很多民族主义者非常强调1949年以来的工业化取得的成就,我想这种政治遗产是不是需要全面来面对,除了肯定成就,是不是也应该看到为此付出的代价?我们选择了一条代价沉重的工业化道路,难道不应该问一问,是不是这种选择就是唯一的?

   黄纪苏:唯一不唯一很难回答。人类社会变量很多,在不同选择面前,人类有时候束手无策。在近代危机里,不同国家选择了不同方式来应对近代资本主义的威胁。比较能够和中国相比的大概是印度,英国人给印度留下了宪政构架,它没有搞国家资本主义,政治经济都继承了英国传统,比较民主,但是你看看它的贫民窟。《贫民窟里的百万富翁》的导演为什么会对这个印象那么深刻,又用那么动感的形式表现出来?那么中国呢(这方面是不是要好点)?

  中国的特点是高度政治化的经济,高度军事化的政治,好处在于可以集中资源搞会战,缺什么,全国各地调。两弹一星就是这么搞出来的,再怎么说,也改变了国际秩序,带来了几十年的战略安全期。中国初期工业化在全球经济史上是一个奇迹,当然有代价,换一种方式吗?成功的有德国和日本,但二战后德国和日本都是从冷战中得益,这种历史条件不可复制。

  怎么看待中共执政后发生的问题,有一些是必然的。不管应该不应该,这些事情都过去了,我们当然应该思考其中的利弊得失,应该允许学者去研究,但在社会层面上,我建议干脆绕过去。

   没有基本共识,何来大目标?

   《新民周刊》:50年代初和80年代初这两个年代,中国社会的情绪是非常昂扬的,人们普遍觉得很有希望,爱国情绪高涨,国家和民族认同都很高。这种高度的认同感为什么后来衰落了?

   黄纪苏:我是一个左派,但不是极左,极左说“文革”好,我说不出来。我在相熟的老人中间做过一个小调查,把60年历史分做几个阶段,1949年到1957年是一段,1957年到1966年是一段,“文革”是一段,改革开放之初到1986年城市改革是一段,那之后是一段,问他们哪一段最好。结果答案空前一致。都说50年代初和80年代初最好,不是50年代第一,就是80年代第一,“文革”最差。这就是民意。

   《新民周刊》:您有一个话剧叫《我们走在大路上》,我记得演完后有个观众问您,谁是“我们”?我理解他的意思是,中国人是有不同的利益取向的,是有不同的利益群体的,“我们”是分裂的。这是影响人们的国家认同和民族认同的原因吗?

   黄纪苏:的确,《我们走在大路上》给我最强烈的感觉是,我们是分裂的,富人说,我的包是巴黎买的,香水是意大利买的,我是个世界人,谁跟你是“我们”啊;穷人说,我房无一间,地无一垄,我们怎么可能是一伙的。社会政策导致的社会分裂,需要国家在政策上进行调整,民族国家的价值不是绝对的。有人说儿不嫌母丑,狗不嫌家贫,你一天到晚欺负人,凭什么我不跑?无条件爱你,凭什么呀?这么大的贫富分化,能不分裂吗?对中华民族的认同,能不有问题吗?

  左派说,谁要自由谁就是资产阶级,不错,资产阶级的政治抱负这些年在爆发式增长,但不光资产阶级要进入那些垄断领域,中产阶层也要自由,媒体也要自由,一般的普通中国人,都要自由。

   《新民周刊》:不管目标是什么,但凡大目标,肯定得是一种社会共识,既然在利益分配方面,“我们”已经分裂了,目标和共识还有可能形成吗?

   黄纪苏:要整合社会,也要有大目标。外进的策略可不可以作为改善内政的动力?

  我也是自由主义来的。整合十一届三中全会以来的新经验,不是一件容易的事。老三届里,大多数人都没有跟上形势,张承志和韩少功试图整合,已经不容易,但也没有整合好;50年代中前期出生的人要好一点。思考者要往前走,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

  以中国目前之大变局,没有哪个思想流派能给出唯一的解释,各派都应该有足够的谦虚。(对一个民族主义者来说)民主、普世价值、民生要不要解决?孙中山提出“三民主义”,“民族、民权、民生”,比较实事求是,是对变局有解释力的综合,算是一种清醒的态度。

  正题反题之后,中国思想应该合题。打造中国符合近期、远期目标的思想,思想者要和实践者一起走,不要被主义、旗帜遮挡了视线,对历史、世界做出合乎实际的判断,才能在思想态度上领中国走向世界。

  极左、极右都有牵强附会的一面。改革30年,我们没有反思过思想方法的问题,对“文革”,极左说,今天两极分化和腐败问题,是因为没有将“文革”的阶级斗争进行到底,极右说,你不是说今天不好吗?不好你回“文革”去吧。我们30年走到今天,难道没有十字路口,没有其他选择吗?改革是以经济人理性为基础的社会哲学指导下进行的,挣钱就是唯一目标和唯一的标准,今天才有这么多偏差。

  这些年经济发展迅速,一开奥运,放眼一望,呃,中国特色社会主义还真成功了。英美都不行了,只剩这块了,风景独好,全世界现在最不危机的就是中国,空前自信。我参加弄这本书,目的就是敲打敲打,清醒一点,没那么好,没你们想象的那么好,没到你“讲用”的时候。张五常说这是五千年来最好的制度,说得不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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