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方早报：再谈研究生收学费问题

　　作者：葛剑雄

　　拙文《研究生收费大势所趋奖学金制度亟待加强》在8月12日《东方早报》发表后，有友戏称我为“逆潮流而动”，因为目前社会和媒体对教育的乱收费正是一片讨伐声，我居然声称这项收费是“大势所趋”。

　　不过从此文引发的热烈争论来看，多数意见并非一概反对，而是什么条件下收、何时收、如何收得合理。这使我增加了继续讨论的信心，看来这一点是基本一致的，我们反对的是乱收费，而不是合理的收费。而且只有坚持和完善合理的收费制度，才能杜绝乱收费。

　　大家最关心的一点是教育应该体现的社会公正或纳税人的权益，这也是我发表意见的出发点。我认为，教育公正的基础是保证公民受教育的权利，特别是享受义务教育的权利。在我国，最迫切的任务是切实实行真正的义务教育，即在义务教育阶段完全免收全部费用，并且对来自贫困家庭的学生（具体标准可按各地生活水准规定和调整）给予生活费资助，如供应或补助食宿、文具等。义务教育的另一层含义就是强制，包括对不遵守义务教育规定的家长或监护人予以处罚。但只有实行了上述措施，才有可能执行这些规定。进一步的要求是，国家应该保证义务教育的基本标准，如办学经费、教师和学校设施的数量和质量。义务教育的经费不能用于锦上添花，城市中的超标准学校不能动用国家义务教育经费，享受义务教育以外的权益，包括上高标准学校，就得自己付费。

　　在可能预见的未来，我们不可能完全消除城乡之间、区域之间的贫富差异，但只要实行了真正的义务教育，就能给农村和贫困地区的学生以比较公平的机会，至少在中学毕业时能与城市或富裕地区的学生处于同一起跑线上。如果这样，贫困生上大学和攻读研究生的机会不是更少，而是更多，更公正。

　　对于义务教育以外的教育，国家只能保证机会均等，如按同样条件录取，收同样的费用等。至于能否免费，收费多少，主要取决于国家能够拿出多少钱，或者说纳税人愿意支付多少钱。例如，与世界各国相比，目前大学收费的标准与家庭收入相比的确是高了。但解决的办法只有几项：大学注意节约；提高家庭收入；政府拨出更多的经费；缩小规模，减少招生人数；争取政府以外投资。显然，第一项余地有限，中国的大学普遍还是经费不足；第二项取决于国家的发展，不可能有大幅度的改变；政府外投资中除少量慈善捐赠外，一般都有商业目的，所以只能在政府投入与办学规模间进行调整。应该承认，近年来相当多的高收费，正是盲目扩招的结果，一些学校大规模建造的相当豪华的新校区，就是想通过收费归还贷款本息的，甚至想创收的，怎么可能不高收费，甚至乱收费？

　　至于研究生教育，世界上除了少数极其富裕的石油国家或福利国家外，没有不收学费的。出于国家发展、安全、扶持少数民族或特殊群体、文化传承、慈善等原因需要培养的研究生，都是通过设立专用奖学金的办法，由政府、公益机构、企业筹集。按照我国的实际，如果研究生不收学费，或者将研究生的规模扩得太大，既不能保证研究生的质量，也将影响义务教育或其他教育的经费投入，这是不难理解的。

　　有人说，一方面收学费，另一方面又扩大和提高助学、奖学金，何必多此一举呢？其实完全不同。发助学金的对象是贫困生，发奖学金的对象是优秀生，前者的比例估计不会超过20%，后者的比例则取决于标准，并不包括全部研究生。现在研究生虽不必交学费，但人人有份的助学金不过二三百元，贫困生不够维持生活，富裕生根本不在乎。如将它集中发给贫困生，即使总数不增加，也能使获得资助者衣食无忧。至于奖学金，则无论贫富，都得凭学习成绩和品行的实力来竞争，比起吃大锅饭来，总能增加竞争性，也可以做到更加公正。奖学金的一部分就减免学费，这也是调节国家培养计划、保证特殊需要的手段。例如，对一些不可或缺的理论学科和基础学科、急需人才，可能用较高的奖学金吸引优秀生；对若干“绝学”，则既能吸引人才，也可控制数量，避免人才浪费。当然，对贫困生来说，不仅要能考上研究生，还要取得优良成绩，才能同时获得助学金和奖学金，才“读得起”研究生，但如果在义务教育和大学阶段就能获得公平的教育机会，就没有理由不努力争龋

　　有人提出，研究生收费必须拿出科学而又符合实际的标准，前提是物有所值，做到质量第一，这都没有错。但必须指出，除了某些民办学校或所谓“贵族学校”外，目前一般大学并没有按成本收取学费，学校的开支主要还是靠国家拨款。拟议中的研究生收学费也会收实际开支的一部分，其余部分还是离不开政府的教育经费。培养一个大学生和研究生需要多少钱，教育主管部门不止公布过一次，当然可以要求各学校公布得更具体些，但显然没有人怀疑培养一个大学生不需要那么多钱。大家说大学学费之高，并不是指绝对数字，而是相对于我国的人均收入。我注意到发表此意见的文志传先生（见8月18日《东方早报》14A版）也在学院工作，难道你们学校是按成本或超成本收学费的吗？至于教学质量，文先生文章中提到的现象确实存在，但不能以概偏全，认为研究生教学的质量都是如此。而且现在并没有收学费，这类现象的存在显然与是否收费无关。实行收学费后，应该更容易进行优胜劣汰，家长和研究生可以有更多的选择，像文先生的儿子所读的“名牌大学”，如果三年间“没上过一次小课”，就会因招不到生而淘汰，总比现在那样名不副实强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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