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 傅铷（美国）责任编辑 魏英杰 刘景 单雪菱
美国最有观众缘的女主持人奥普拉·温弗里将《安娜·卡列尼娜》选为她的读书俱乐部夏季读物后，一位敲边鼓的专栏作者对读者说：如果你觉得《安娜》太厚（英译本有900页），不妨想一想，克林顿的传记也有900页，却有那么多人等着读！他很悲观地预言：读该传记的人数一定远远超过读《安娜》的。
被他说中了，美国前总统比尔·克林顿的传记《我的生活》，吸引力超出一百多年前一位外国作家———即使托尔斯泰或许是有史以来最伟大的小说家———的作品，本也可以理解，令人失望的是，据已经读过的书评家说，这部回忆录与克林顿治下的白宫互为镜子：该书的叙述和他的任期一样纪律松懈而错失大量机会，虽然期望很高，却受害于自我放纵和过于分散的注意力；而该书内容的缺乏重点并组织不力，也正反映了那些阻碍克林顿落实很多前瞻想法（比如对反恐和以巴和解的）的性格缺陷。
随后，哥伦比亚广播公司的“60分钟”节目里，主持人丹·拉瑟采访了克林顿。克林顿自然不肯放过这个为自己新书作宣传的大好机会，他态度温文，有问必答。既然是克林顿，丹·拉瑟要问的重点之一，自然是莫妮卡·莱温斯基桃色事件。虽然新闻报道都说克林顿承认了向妻子希拉里说谎，但笔者特地注意了，一小时的节目，从头至尾，克林顿没有用过“说谎”一词。他承认做了错事，但并没有公开承认“说谎”。当年克林顿被弹劾，并不是因为生活作风问题，而是被控告作伪证。尽管现在并没有人会再次提出控告，克林顿毕竟是律师出身，似乎仍然防备着自证其罪。
当年为什么定不了克林顿的伪证罪？讨论一下这个问题，倒是了解美国司法制度的有趣例子。
“60分钟”节目重放了在大陪审团作证时克林顿最终承认与莫妮卡有染的那一幕。尽管作证翌日的新闻大标题都是“他做了，他说谎了”，但仔细想想，克林顿哪里承认了？他以前说的是“我和那个女人没有性关系”，这次说“和她有不适当关系”。“不适当关系”可以是性关系但并不一定是性关系，克林顿的坦白，从技术上讲，并不是直接否认以前的话。而且他的律师马上出来澄清：总统先生如实回答了检察官的问题，除了一些过分涉及隐私的之外。关系不适当但不是过分涉及隐私，这就暗示了未必是性关系。在字面意义上，克林顿仍然可以说：我没有说谎。
对方律师要克林顿作证时，知道他善于玩弄文字，特地对“性关系”作了三条详细定义，要他一条一条回答是否做过：（1）接触对方任何要害部位；（2）身体任一部位接触对方要害部位；（3）要害部位接触对方身体任一部位。但是（2）和（3）显得太广泛，公共汽车上天天有发生，法官同意克林顿律师的意见，将这两条去掉了。有趣的是，对方律师想到了（2）和（3）的对称，为什么他们没有意识到（1）是不对称的？为什么没有补充一条，“任何要害部位被对方接触”？这些律师落伍了，不了解美国妇女解放运动的新形势，还以为毛手毛脚的一定是男人。
克林顿就是钻了（1）的不对称空子。这次偏偏是莫妮卡为克林顿做了些什么，而按（1）的定义，克林顿只要不触摸莫妮卡的要害部位，不管莫妮卡如何触摸克林顿的要害部位，对克林顿而言，仍然可以算作没有“性关系”。由于定义的不对称，莫妮卡有一个以克林顿为对象的性关系；但克林顿未必同时有一个以莫妮卡为对象的性关系。信不信由你，按这种一根头发擘七丝的分析，“关系”居然具有单向性。在字面意义上，克林顿仍然可以说：我声称与莫妮卡没有性关系，是符合对方律师给出的定义的，我并没有犯伪证罪。
此刻，谈起克林顿1996年－1997年的桃色事件，似乎是一个遥远时代的回声。但是，克林顿当年的狡辩技巧，如今正被布什总统的律师们用于情报失误、虐俘丑闻等等的辩护中。要理解好好的、人人都接受的、约定俗成的语言是如何被政客败坏了用来愚弄民众的，克林顿仍然提供了难以超越的历史教训。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