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方早报：萨达姆和他最后的伊拉克

　　文 迟宇宙

　　萨达姆每一次出现在电视画面上，都是一场“真人秀”。在11月28日那场举世瞩目的“真人秀”中，萨达姆延续着他曾经信守的生活诺言：“我萨达姆生来就是迎接挑战的，平平静静的生活不是我萨达姆的生活。”

　　已经是萨达姆第二次接受审判了，上一次还是在40天前。萨达姆依旧桀骜不驯，傲慢而兴奋，与主审法官进行了口唇上的交锋。

　　出自政治上的需要，一些人正在把萨达姆描绘成暴君和独裁者，另外一些人则形容他为伟大的领袖、伊拉克的父亲。事实上，他只是一个被命运推到了政治的前台，然后又被命运拉下国家宝座的政客。

　　现在，他面临着杜贾尔村大屠杀、入侵科威特、政治压迫、政治谋杀、残害马什阿拉伯人和屠杀库尔德人六项指控。其中在屠杀库尔德人的指控中，路透社称“在1988年的哈拉比亚村袭击事件里，一天时间内，多达5000名库尔德人被芥子气和神经毒气杀死”。

　　萨达姆照例地会振振有辞地反驳对他的一切指控，力挺萨达姆的游行会进行，但是再也没有“萨达姆时代”那种大场面了。现在的伊拉克已经是萨达姆最后的伊拉克，不是他统治下的伊拉克，而是他还站在这片土地上的伊拉克。

　　50年前，阿卜杜拉·纳赛尔从开罗向阿拉伯人发出呼喊：“作好准备，解放我们的祖国，实现统一。全体阿拉伯人要变成一个人，一个声音，一个目标，从伊拉克到阿尔及利亚！”

　　萨达姆听从了他的呼喊，加入了阿拉伯社会主义复兴党，开始了他在伊拉克政治舞台上的表演。在接下来的50年里，他扮演过暗杀者、政变者、流亡者、独裁者、领袖、战争贩子以及囚徒。伊拉克和西方一样，为了各自的需要用各种复杂而充满单调激情的形容词赞美他或诋毁他，但他还是那个神秘的人，没有人能揭开他的面纱。

　　他曾像个哲学家一样发问：“为谁写历史，是为活着的人写，还是为死了的人写？如何写？我们为什么坚持公正地撰写值得写的个人的历史？”他的答案是：“历史当然是为活着的人写的。为英雄人物做传不仅是对那些为祖国献身的人表示的一种敬意或作为一本证书发给他们，而更主要的是作为后来人的教训和榜样，勉励他们前进，超过他们，青出于蓝而胜于蓝。历史不是写给死人的，不是为大理石的陵墓写的……如果我们不能同活着的人谈，指导他们，对那些已死去，只是在头脑里和心目中没有被忘记的人又能做些什么呢？如果历史不是写给活人，指导他们，就失去了作用和积极意义，也就失去了写它的理由！”

　　长期以来，萨达姆都游走在死亡边缘，但这一次，他的对手迫切地需要将他送上绞刑架。萨达姆并不担心死亡，他担心他的死亡失去了意义。在尚未遭美国的攻击以前，他曾说：“我关心的是500年后人们将会说我们些什么，而不是现在……我们不应该倒下，我们不是怕死，而是害怕死以后的事情。因为我们还只是看到了生活中表面上发生的事情。”

　　伊拉克人正在绝望地等待民主和秩序的从天而降，萨达姆曾经给予他们秩序，却不曾给予他们民主。现在，美国人和英国人许诺给予他们所期望的一切，但他们却发现，除了“生活中表面上发生”的民主外，关于秩序、正义和安全，他们一无所获。

　　那些渴望处死萨达姆的人内心充满恐惧，那些希望萨达姆活下来的人内心弥漫着仇恨。这不是一桩对萨达姆的审判，无论哪一种结果，萨达姆终将会被世俗的政治生活遗忘。但伊拉克的历史不会中止，文明的冲突不会中止；伊拉克人还会活下去，并且因为信仰和生命的诉求，反对他们曾经的生活，又期盼他们曾经的生活。

　　艾米尔·亚历山大为萨达姆撰写的“光辉传记”《萨达姆和他的伊拉克》中说：“中国有一个传奇故事。武松是这个故事中的英雄。他认为老虎总是要吃人的，不管你对它采取什么态度，我们必须将老虎打死，否则它就要吃掉我们！”

　　伊拉克的重建正如同一场迷雾，那些希望冲破迷雾看到光亮的人，一面把萨达姆当成必须打死的老虎，一面又将那些用枪炮为他们带来民主的人当成老虎，因为他们知道，除了绞死萨达姆外，美国需要的和伊拉克需要的永远不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