茅文贤

　　“莉莉在医院抢救，还有点昏迷呢……”电话那头，大姨的声音有点沙哑，像是刚哭过。

　　莉莉是年初五下午被送进医院的。医生说，再耽误一会儿，人就没救了。

　　莉莉出事那天，平时一扎在麻将堆里就不知时辰的大姨，不知为何总是心神不宁，就推开麻将回了家。

　　家中只有王昕一个人在看电视，王昕是大姨看中的女婿，他跟表妹莉莉已经订了婚，按老家的习俗，两个人算结婚了 。大姨问起莉莉，王昕说莉莉还在洗澡。

　　敲门，没人回答。撬开卫生间的门，莉莉赤裸地倒在地上，牙咬得咯咯响，双手紧紧地攥着，已经因严重缺氧失去了 知觉……

　　经过抢救，总算脱离了危险。但是莉莉还是一个劲地说头疼，想吐。王昕被大姨推到床前，“给她揉揉，我去叫医生 。”

　　王昕有点尴尬，坐到床沿又站了起来。他看了看周围，搬了张凳子坐，轻轻地敲着莉莉的头。莉莉把头侧到了另一边 ，眉头不自觉地皱着……

　　读不好书，就把你嫁了

　　莉莉出生在1981年。

　　20世纪90年代后期，大姨父成了太仓一建筑公司的包工头，工程一个接着一个。他也从当年的小木匠成了现在的 “庄老板”。接着，浏河的小楼翻新了；又在太仓市中心买了一套三室一厅；上下班有车接送，小姨父成了他们家的专职司机 。去年，大姨也辞去了太仓一学校食堂的工作，在家当起了全职太太。

　　应该说，作为独生女儿的莉莉，是幸福和幸运的。

　　她从小就爱打扮。光为了脸上的雀斑和青春痘，就去了十来家美容院，内服的丹参酮、外用的珊拉娜祛痘膏……花了 不下万元。看着卫生间琳琅满目的这个水那个膏的，大姨父时常抱怨，“进去洗个脸，没半个小时准出不来！”

　　大姨对女儿也很疼爱，20多岁了，莉莉每次回来，做母亲的还不忘钻到女儿被子里逗她一番，最后以女儿的讨饶结 束。可是大姨专制起来，谁的话也听不进去。

　　中学时代，莉莉有一个很好的朋友，父母担心“早恋”会耽误学习，开了一个“家庭会议”，把他们之间写的一些信 都拿出来“曝光”。后来莉莉转学了。

　　大姨还经常威胁她，“读不好书，就找个人把你嫁出去”。

　　1999年高考，莉莉没考上理想的大学，父母花了近万元请一个老师给她选一个适合的学校和专业。最后莉莉在淮 阴的一所专科学校读商务英语。

　　莉莉本来就是个好强的人。她明白是父母让她一帆风顺，但是这种自己的命运全部掌握在别人手里的感觉并不好。

　　2002年毕业后，她没有去父亲安排的单位，而是自己上海、苏州、昆山等地到处跑，最后在昆山一个外资企业找 到了自己的归属。

　　莉莉怎么也没想到，在自己的终身大事上，她还是没有逃脱父母的一手安排。

　　她最后一个知道

　　自己要订婚了

　　得知表妹订婚的消息是在国庆节，没想到莉莉比我知道得还晚。

　　“他们酒席定好了，亲戚朋友都请了，我是最后一个知道的人！”电话那头莉莉哭得很伤心，“我要离开这个家。”

　　莉莉真的收拾了行李，大姨堵着门不让走。

　　莉莉冲进卫生间，把自己反锁在里面。把手表、杯子……能砸的都砸了，任凭怎么敲门都不开，大姨瘫坐在地上，让 大姨父敲碎玻璃爬进去。

　　平日对女儿百依百顺的大姨父似乎变了一个人，扔下一句话：“这个婚你不同意的话，我卷铺盖走人，你们娘俩自己 过去吧！”

　　门里女儿的哭声，门外母亲的泪水……

　　最终莉莉妥协了，答应订婚如期举行，第二年五月的婚礼则推后。

　　订婚那天，莉莉告诉我：“姐，我的一生幸福就这么毁了……我会记得是谁造成了这一切……”

　　酒席整整办了40桌，一圈敬烟敬酒下来，她真的累了。没有吃什么东西，一个人躲在小房间里，不想见任何人。

　　大姨心疼得直掉眼泪。“现在找上门女婿多难啊，莉莉说我们不理解她，可是谁理解我们呢？她爸这十几年创下这套 班子和关系网络，谁来继承？王昕人老实，以后传给他，莉莉不会吃亏的。说来说去，我们不都是为了她嘛！”

　　订婚以后，莉莉很少回家，和父母的话也越来越少。大姨请人给他们算了个命，相上说一年半以后他们会很好的。

　　大年夜，莉莉回来。吃过晚饭，莉莉坐在电脑前漫无目的地翻看着网页，大姨又搬了张凳子到电脑前，让王昕坐在她 边上。刚坐下，莉莉就站了起来，一个人进了卧室。

　　老板要我做女婿

　　莉莉的反应，王昕都看在眼里，但是他的反应只是更加沉默。

　　王昕今年24岁，是崇明人，去年刚从大学建筑系毕业，到姨父的公司负责材料整理。一米七八左右的王昕看起来有 点黑瘦。但他的朴实和埋头苦干，却赢得了大姨父的欢心。

　　可是莉莉不同意，嫌王昕“土”，“像个民工一样的，总带着工地上的一身尘土回家。”第二天，大姨就带着王昕从 里到外、从上到下买了一身名牌。

　　大人们创造一切机会撮合王昕和莉莉。

　　王昕从宿舍搬到了姨父家住。

　　逛街时怕王昕不舍得花钱，大姨塞给他1000元，“不花完不准回来。”结果，出去不到一个小时，王昕一个人带 着1000元回来了，“莉莉和小妹自己去逛了。”

　　每次接莉莉回家，小姨父总会带上王昕。王昕下车给莉莉开车门，开后面的，莉莉则往前面一坐；开前面的，她就坐 到后面门口，让王昕坐不进去。一次，小姨父再捎上一个“灯泡”，占了前面的位子，只留后面两个给他们。然而，回家半个 小时的车程，两人几乎一句话也没有。

　　直到回到家，再没有第二句话。

　　莉莉告诉我，截至订婚前一天，他们所说的话加起来不到十句。在我们三姐妹中，莉莉说话是最多最快最响的，我可 以想象，对她来说，面对一个不开口说话的老公意味着什么。

　　后来问起王昕为什么不说话，他的回答是：“我怕。”

　　“怕什么？有什么好怕的？”

　　“她是老板的女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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