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浩八

　　今年过年我没有回老家，大年初一在北京的家中拿出萨其玛和南丰蜜橘，等着王浩八来访。

　　王浩八是跟我一块儿长大的朋友，但自从我出来上大学之后，我们便很少见面了。这不妨碍我们保持一种终生的友谊 ，因为我们一起有过一些独特的经历，我想，我不可能再遇到一个像他这样的人。

　　王浩八是一个洞穴探险爱好者。

　　故乡到处是山野，山脉始终在更远处层出不穷、绵延不尽，从小我总感觉这个世界的边缘就是那最远的一道山峰。在 交错的山脉之间偶或散落着一片房屋和田畴，那就是我们的村庄了。那些山野中隐藏着很多奇异的洞穴，有的离人很远，入口 被茂密的灌丛遮蔽，有的则无所遮蔽，像一只黑眼睛瞪着流水和往来耕作的乡民。这其中包括“深挖洞、广积粮”年代各村挖 的防空洞，它们后来便成为山野的一部分。没有人知道在那些山野中到底有多少黑暗的洞穴，它们从哪儿来到哪儿去，里面活 着什么样的神灵和怪物，从来没有人关心，但是王浩八都知道，他可能偷偷探索过故乡所有平行、斜行和垂直的洞穴。

　　我们的友谊是从一起探索村边的洞穴开始的。我们的家不在一个村里，但离得很近，相隔只有几分钟的脚程——如果 翻山抄近路的话，我们当然从不老老实实走大路。那个山洞就在村后小溪的高岸一侧，我在小溪上掏翠鸟时早就注意到这个裸 露的洞口，还几度站在蛛网密布的洞口向里张望。在一个烈日暴晒、蝉唱激越的中午，王浩八和我终于忍不住诱惑，带着偷来 的手电筒走进了洞口。

　　手电光很弱，进洞后发现离洞口不远有一只死鸡，一股阴腐的气味扑鼻，我们手拉手往里走了十来步就停住了，前面 已经无路可走，洞壁上竟然挂着一件烂蓑衣，昏黄的手电光越来越虚弱，我们赶紧往外跑。

　　出来后阳光格外刺眼，我们在溪边坐着，都不敢再看那个洞口。我发现在洞中的时候，王浩八的眼睛特别亮。

　　后来我就上学了，但王浩八继续放牛，他一直没有上学。自从有了第一次探洞体验之后，王浩八疯狂地喜欢上了这种 冒险，后来我从NATIONALGEOGRAPHY的节目和杂志上知道，洋人把这叫做“洞穴探险”，算一种成本高昂的 极限运动和探险事业。王浩八不懂这些，他只是喜欢去别人没去过的地方，然后向众人宣扬自己的大胆、洞内的奇观，因为他 往往是独自前往，无法证明自己不是吹牛，而且乡亲们对这些洞穴向来缺乏好奇心，所以其实真心听他讲述的人很少，他也讲 得越来越少了。

　　我是他最忠实的听众，我曾经数度与他在伸手不见五指的洞穴中同行，深深体会过那种黑暗中对未知的恐惧，那些地 下最深的黑暗中幻象丛生，王浩八为什么迷恋这种黑暗和恐惧？他如何能一次又一次击退心中的幻象和恐惧？在我的心目中， 整天笑嘻嘻的王浩八是一个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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