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残丈夫与妻争夺女儿抚养权 法院面临两难局面

　　丈夫丧失了生活自理能力，妻子依然健康能干，他们离婚时，4岁的女儿该归谁抚养却让法院陷入两难境地——

　　本报特约记 者陈建新 本报记者 张辰

　　最近，在湖南娄底市，一起一年多前判决的离婚夫妻争夺女儿抚养权的案子重新引 起了人们的关注。

　　被争夺的女儿叫晶晶，当时年仅4岁。她的父亲叫颜健初，1999年时在一次爆炸事故中丧失了生活自理能力和性能力，颜健初与妻子王小丽离婚时，因女儿的抚养权问题，双方争持不下。法院一审认为：颜健初目前已经丧失了生活自理能力，更无能力直接抚养小孩，从有利于未成年子女的健康成长出发，婚生女儿晶晶应由其妻子王小丽直接抚养为宜。但是颜健初认为，如果失去了女儿，将来他的养老很成问题，因此不服原判，并且提出上诉。去年，法院合议庭二审对此案进行合议，最终法庭支持了颜健初的上诉请求，将女儿改判给颜健初。

　　近日，颜健初终于从法院拿到了当初他致残后被拖欠多年的7万元赔偿款，他表示这笔钱将用于女儿的抚养。

　　至此，高残父亲颜健初如愿以偿。

　　但争议却由此开始：有人认为，颜健初失去的太多，从人道主义的角度出发，应该给他保留最后的亲情；也有人认为，颜健初太自私，他争夺女儿的抚养权完全是为了自己的将来，很可能以牺牲女儿的幸福为代价；还有些人指出，颜健初太傻，思想上仍然停留在养儿防老的阶段。

　　为幸福生活外出打工，不料却让家庭落入破碎边缘

　　颜健初今年30岁，出生于湖南双峰县的一个偏远山村。老实巴交的父母虽然给了他一个英俊、健康的身体，但没能给他一个较为宽裕的家庭环境，初中毕业后，颜健初不得不辍学回家，父母就近为他找了个师傅，教他木工活。由于人勤快、悟性好，颜健初深得师傅喜欢，经常带他出去做些木器活，攒些工钱补贴家用。作为家中的独子，颜健初身上凝聚了父母的全部希望。

　　1997年3月，经由他人撮合，颜健初与邻村小他三岁的姑娘王小丽相识相恋。第二年2月，在双方父母的操办下，两人按农村风俗热热闹闹地举行了婚礼。婚后，夫妻俩恩恩爱爱，特别是1999年春节王小丽生下女孩晶晶后，家庭更是增添了许多欢乐。

　　然而，晶晶的出生，也给家庭增添了一笔不小的经济开支。而此时，由于木器活少，颜健初常常十天半月在家闲着没事做。正当颜健初为生活一筹莫展时，姨夫何海江找上门来，说他在外面包了点工，需要人手帮忙。为了多挣点钱抚养孩子，夫妻俩二话没说答应了下来。

　　9月25日，颜健初背上简单的行李，告别妻子和年仅半岁的女儿晶晶，与姐夫刘向仁一道，来到了位于娄底市市区的某文化局基建工地。

　　何海江承包的仅是工地的基桩工程。根据工地的安排，颜健初与姐夫刘向仁为一组，负责35号桩的施工任务。11月8日中午，35号桩进行入岩爆破施工作业，可事不凑巧，颜健初连续三次起爆都未能成功。“怎么回事？”断掉电源后，从未接受过爆破知识培训的颜健初遂决定下到桩孔检查。

　　就在这一瞬间，颜健初以后的生活就完全改变了。正当颜健初在桩孔检查炸药及引爆电源线时，在23号桩施工的另二名民工因进行桩内抽水，合上了共用的电源开关……

　　“轰”“轰”两声巨响之后，奔上前的民工们发现，颜健初已经倒在血泊之中。

　　在昏迷10多天之后，颜健初经过医生的全力抢救，虽然捡回了一条命，但是却永远失去了右小腿和双侧睾丸。这就意味着：在以后的生活中，他不仅要终身以轮椅、拐杖为伴，而且性功能从此丧失……

　　“夫妻生活”有名无实，娇妻被迫离家出走

　　“这哪里还是我先前的丈夫呀！”接到消息后匆匆赶到医院的王小丽简直不敢相信眼前的事实。但是丈夫的伤情不容多想，她立即承担起了颜健初的护理工作。她每天为丈夫擦洗身体，跑上跑下。

　　但是护理的日子一久，王小丽也不禁为自己今后的生活担忧：“丈夫残了，女儿还未满周岁，今后的生活如何维持呀？”每当为颜健初擦洗下身时，王小丽总是不敢正眼去看；新住进来的病友询问丈夫的病况时，她也羞于出口，有时甚至莫名其妙地冲丈夫和颜家父母发脾气。

　　俗话说“一日夫妻百日恩”，顾及到夫妻近三年的情谊，还有未满周岁的女儿，王小丽一直在去留之间徘徊。

　　2000年春节的一天，正是万家团圆欢度新春佳节的时候，颜家父母一直担心的事情终于发生了。因为无力独自挑起家庭重担，更因为无法忍受将来有爱无性的婚姻，王小丽在护理丈夫近三个月后，悄然离开医院，将女儿寄放在自己母亲家里，只身前往外地打工。

　　妻子离开后，颜健初孤身一人在医院躺了一年，自2001年元月出院那天起，颜健初就很少见到王小丽了。因为自己的女儿还寄养在岳母家，颜健初此后多次去岳母家看望女儿，但遭到了拒绝。数次争吵之后，他与岳母家的矛盾也日趋激化……颜健初感觉到，原先那个深爱他的贤惠妻子离他已经越来越远了。

　　婚姻破裂，双方围绕女儿抚养权展开争夺

　　2002年3月24日，颜健初接到了湖南双峰县法院的开庭通知，王小丽起诉与他离婚。

　　王小丽表示，自丈夫出事以后，她与丈夫的感情已经日渐淡薄。在丈夫丧失自理能力的情况下，她一个人无力同时承担起养活丈夫和年幼女儿的重担。而且丈夫颜健初已经丧失了性能力，再也无法尽到做丈夫的义务。作为一个女人，她还很年轻，有权利追求自己的“性”福生活。因此王小丽要求与颜健初解除夫妻婚姻关系。但是考虑到她和丈夫毕竟还有过三年的快乐时光，而且丈夫现在遭遇不幸，自己也有责任帮他渡过难关，所以王小丽自愿放弃了夫妻财产分割。同时，王小丽考虑到丈夫已经丧失了生活自理能力，如果再背上抚养女儿的包袱，今后的生活将更加困难，所以王小丽要求法庭将女儿的抚养权判给她；而且为丈夫今后的生活考虑，她也主动承担起女儿今后的全部抚养费用，不要丈夫再负担女儿的生活。

　　王小丽原以为，虽然夫妻双方的缘分已尽，但是自己的做法也算是至情至义，也不枉夫妻相识一场。

　　但是出人意料的是，颜健初却坚决不同意妻子王小丽提出的要求。他表示：“如果女儿不由我抚养，我就坚决不同意离婚！”颜健初认为，自己之所以在丧失了生活自理能力的情况下，依然要求履行对女儿的抚养权，其中也有他的苦衷：“我是不能再生育的人了，父母哪能照料我一辈子！没有女儿在身边，我今后喝茶倒水找谁呀？”虽然对于目前的他来说，抚养女儿会很困难，但是将来女儿会承担起赡养他的责任。

　　夫妻在女儿抚养权问题上争持不下。

　　开庭后，法院认为：颜健初受伤致残后，夫妻感情受到了影响，现双方已经分居一年多，夫妻感情破裂确已成为事实。同时，无论从颜健初目前的身体状况，还是从他的经济状况来看，他都不具备直接抚养女儿的能力。从有利于未成年子女的健康成长出发，婚生女儿晶晶由王小丽直接抚养为宜。因此双峰法院一审将女儿的抚养权判决给了妻子王小丽。

　　丈夫苦追赔款，二审夺回抚养权

　　对于法院的一审判决结果，颜健初不服，他上诉至湖南省娄底市中级人民法院，要求法院二审考虑他的实际情况，改判由他直接抚养女儿。颜健初向法庭提出：“我目前还年轻，失去了右小腿，在拐杖和轮椅的帮助下，目前我还是有部分自理能力的，并不需要女儿现在来伺候我。就经济方面而言，我的伤残案还有赔偿款7万元未付，我可以拿来抚养女儿成年。”

　　另一方面，为了向法庭证明自己有能力抚养女儿，为抚养权的争夺增加砝码，颜健初对赔偿款的催讨一刻也没有松懈。

　　1999年，颜健初出事后，根据当时其所在工地各方的约定，工地项目经理刘彬陆续支付了颜健初医疗费用40669.9元，桩基工程分包人李志雄支付了其生活费2800元。但2000年元月颜健初进行第六次手术时，几经颜家父母催讨，刘、李两人却拒绝继续支付费用。

　　2000年3月9日，颜家向娄星区法院提起诉讼，要求工程发包人文化局、承包人飞达公司、项目责任人刘彬、桩基承包人李志雄及桩基工程转包人何海江共同承担赔偿责任。官司到了二审，也就是颜健初出院7个月后的2001年8月14日，才有了最终结论。娄底市中级法院终审判决：颜健初合理医疗费、误工费、护理费、继续治疗费、伤残补助费、住院伙食补助费、残疾用具费、被抚养人生活补助费等损失共计186308.12元，由飞达公司负担3万元，刘彬负担5万元，李志雄负担3万元，何海江负担4万元，文化局负担1万元，余款由颜健初自负。根据该判决，除去刘、李两人已支付并开支的医疗费、生活费，颜健初实际应得到的赔偿现款将近10万元。

　　2002年6月24日，娄底市中级人民法院合议庭对此案进行合议。最终，将女儿的抚养权改判给了颜健初。

　　法院：我们遭遇两难

　　二审判决下达后，旁观者哗然。不少人提出质疑：双峰法院的一审判决完全遵照法律，合情合理，并无任何不妥，为什么娄底市中级人民法院还要在二审改判？

　　记者就此致电娄底市中级法院民事庭，法官表示他们在办案中也面临两难，法官中也出现了维持与改判两种不同的意见，并展开了激烈的争论。从法律的规定来看，法院一审判决由女方直接抚养小孩并无不妥，颜健初连自己的生活都不能自理，更不用说照顾小孩了，因此，小孩由女方抚养有利于未成年人的健康成长，更何况原判已经考虑到了颜健初的情况，没有判决他支付女儿的抚养费。

　　但是转而从颜健初的实际情况来看，颜健初应当说是非常值得同情：身体高度残疾，丧失生育能力，妻子在他最困难的时候已离他而去，自己再婚又不可能，这时候再让女儿离开他，他还有生活下去的勇气吗？虽说女儿不由他直接抚养，从法律意义上讲，女儿还是他的女儿，但女儿从小不随他一起生活，能保证女儿今后对父亲的感情吗？现在颜健初的父母还健在，尚可以照料一下儿子，一旦父母去世，颜健初今后的生活又依靠谁呢？

　　最终，法庭在依法办案的前提下，从人文关怀的角度出发，以颜家父母愿意帮助带养小孩、颜健初的伤残补助费尚可维持小孩的健康成长为由，支持了颜健初对女儿抚养权的请求。希望颜健初能用好这笔钱，去学一门好技术，好好地抚养女儿，将女儿抚养成人，而且能培养父女之间的感情。

　　婚姻法专家：二审判决并不妥当

　　法院的解释虽然合情，但却不一定完全合理。高残父亲固然值得同情，难道未成年女儿的幸福就不值得重视吗？未成年女儿的健康成长与高残父亲日后生活的照料，究竟孰轻孰重？

　　著名的婚姻法专家、北京大学法学院马忆南教授在了解到此案后，表示法院二审的判决并不妥当。马忆南认为，在离婚案件中，涉及子女抚养权的问题，应该首先尊重子女的意愿。如果子女年幼，无法做出选择，那么也要首先遵从有利于子女将来健康发展的原则。当三方的要求出现矛盾的时候，也必须以有利于子女成长为标准做出判决。马忆南指出，在本案中，丈夫对于子女的抚养条件明显地要低于女方，因此法院一审将女儿的抚养权判给妻子是妥当的。

　　而丈夫在二审上诉中要求对女儿的抚养权，他的本意是出于自己养老的需要，这是一种自私的行为。况且他自己已经丧失生活自理能力，而女儿才4岁，离生活自立至少尚有十年时间。他以后无法工作，与女儿的所有生活费用都要从这几万元赔偿金中支出，很难保证够用。

　　马忆南认为颜健初这种养女防老的做法实际上毫无保障。相反，如果女儿给王小丽抚养，她的健康成长得到了保障，同时她与颜健初的父女关系并未有任何改变，将来依然要依法承担赡养父亲的责任。

　　当记者问及王小丽还有无可能重新取得女儿的抚养权时，马忆南表示，如果颜健初坐吃山空会误了女儿一生的话，王小丽可以再次上诉，申请法庭更改对女儿的抚养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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