废螺钉拧入人体始末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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http://www.sina.com.cn 2004年07月12日14:09 新民周刊 | |||||||||
撰稿/张 静 从1994年到今天已近10年,刘城老人也就足足忍受了10年股骨头坏死带来的钻心疼痛。他做梦也想不到,一 次交通事故造成的右腿骨折,经过治疗之后却成了终身残疾。 “给我接骨的竟然是没有螺头的废弃螺纹钉!用老虎钳夹着拧进去的!”刘城说起来
“以前疼得天天要自杀,不能行走,不能下蹲,翻身都很困难。后来人家不敢吃的土方我也硬着头皮吃,死马当活马 医,疼痛才慢慢好一点,但这条腿是废掉了。”刘城每挪一步,你都能看到他习惯性地皱一下眉,医疗事故造成的股骨头坏死 已令他的右腿畸形,缩短了10厘米。 拖延27天 事情得从1994年说起。那年12月8日,51岁的刘城上班途中被一辆小客车撞伤,随即去上海市东方医院医治 ,被诊断为右股骨颈骨折。 “当时医生告诉我说无需做手术,回去卧床静养6个月就可以痊愈。这些我在东方医院的病历卡第一页都有记录,一 审时交给了法院。”刘城回忆道。 然而在朋友们的劝说下,刘城还是决定去专科医院复查治疗一下。“我去了骨科非常有名的上海一家医院,各地慕名 而来的病人很多。10日去联系,他们床位紧张根本不收我,托了熟人14日才正式住进去。” 然而,刘城一等就是27天。对于这个并不算疑难杂症的病例,何、瞿两位医师在诊断治疗方案上争执不下。在该院 27592号住院病历上,记者看到12月15日何主任建议对刘城进行“人工股骨头置换手术”,而瞿主治医师18日提出 “缝匠肌骨瓣植骨+外固定支架手术”,双方你来我往了几个回合,又过了十多天,手术方案还是“有待讨论”。一直拖到第 二年的1月5日,医院才确定给刘城使用第三大方案“三根螺纹钉固定+外固定支架术”。 “12月28日,我问前来查房的瞿主治医师:‘你说很快就会动手术,怎么半个多月下来还不做啊。’瞿医师立刻 很不耐烦:‘你自己接骨吧!’我吓得也不敢问了。” 尚天裕是我国著名的骨伤科专家,同时任国务院学位委员会成员。他认为按照骨折程度从粉碎、移位到裂缝,治疗方 案也应逐步降级:“粉碎骨折,假头(即人工头)置换术、肌骨瓣移植;移位骨折,有效地穿针内固定;有移位可能,主张多 针内固定(多针螺钉);应力骨折,不需手术,卧床休息。” “从X光片上可以看出我的股骨头有一条裂缝,属于无移位完全骨折,没有粉碎,最多用螺纹钉固定就可以,根本不 需要什么人工头置换、肌骨瓣移植,要多花好几万。”刘城说,“该院其他医生后来告诉我,何、瞿两位不和,一个提什么意 见,另外一个肯定要推翻。” 而南京医科大学司法鉴定所也认为此案关于手术方案的争议属“无效争议”。“刘城伤后6天住院,属新鲜骨折,股 骨颈骨折决定手术治疗应尽早为好。××医院拖延27天才实施内固定手术,不符合医疗常规。新鲜骨折变为陈旧性骨折,手 术时机的拖延使得骨折局部组织的血液循环不能得到及时改善,也增加了股骨头无菌性坏死发生的机会。” 废钉惊现 “拖延手术只是开始,后面发生的才是天方夜谭!”刘城的声音逐渐悲愤起来。 1995年1月9日,这已是刘城骨折后的第33天。上午10点,刘城终于被推进了手术室。 做好了下半身麻醉,主刀瞿医师用手术刀在刘城的皮肤上开了一个小口,准备钻孔,刘城听得清楚:“螺纹钉拿来! ” 意外出现。刚从外地来医院实习的柳医生惊奇地问:“什么螺纹钉?我不知道。”几位医生全愣了。过了一分钟,瞿 医师回过神怒吼:“螺纹钉也没准备好!你们还站着干什么,快去找!” “一下子人全跑出去找钉子,我也不知不觉打起了瞌睡。不知过了多久,朦朦胧胧只听到有人问几点钟,一个护士说 :‘已经过了12点,去吃饭吧。’” 又过了大约10分钟,刘城完全醒过来,听到柳医生很急地跑进来:“找了很多地方,新的没找到,只找到了3根旧 的螺纹钉,也不知道好不好用?”瞿医师说:“不好用怎么办?麻醉也做了,小刀也划了,不可能再推回去。”柳医生又说: “钉子还没消过毒。”瞿医生讲:“放在酒精灯上烧一烧就好了。” 奇怪的事再次发生。刘城发现瞿医生又开始找东西,过一会跑到隔壁手术室仍是没找到,开始气急败坏地骂起来:“ 他妈的,这个老虎钳谁拿去了!”刘城急了:“拧螺纹钉都是用旋转工具,没听说要用老虎钳啊?” 等找到老虎钳时间已是下午2点左右。有人问:“老虎钳怎么伸进大腿?”瞿医师命令:“把肌肉挖掉点!” “我在投影机上看到瞿医生用老虎钳夹着螺丝钉往我骨头里拧。一共三根钉子,老虎钳在肌肉里要能旋转,结果挖了 比拳头还大的一块肉。”刘城伸出粗胖的大手比划给记者看。 “旋转工具拧螺丝钉使的是巧力气,钻个钉子不要5分钟。他用老虎钳是使笨力气,拧了很长时间。”刘城听到瞿医 生急躁起来:“用老虎钳扳螺丝扳得热死了,我直接穿衬衫了!” 更要命的是这种手术一般只用两三个钟头,麻药只能持续四个多小时。正挖肉的时候,刘城的麻药已经渐渐失效,他 大叫起来:“我吃不消,疼啊疼啊!”瞿医师生气地训斥:“叫什么叫!再叫就把你推回去,手术停止!” 刘城再也不敢叫,死死地咬着牙,等到手术结束,泪水已经把枕头湿透。 等刘城被推回病房,晚饭已经开过,大约6点左右。“第一个床位的病友是位从苏州来的医生,他看到我很惊奇:‘ 怎么做了这么长时间?我们还以为你死在了里面。’”而在刘城的病历卡上,赫然写着:“手术开始于10时35分,完毕于 12时45分。” 到了晚上8点多,刘城疼得只能打了两支杜冷丁。“瞿医生说开这么大的刀能不疼吗?我说你们不是讲只要钻筷头大 3只小孔就可以?他气势汹汹地反问:‘你对医学懂吗,不懂就不要问!’” 挖肉取钉 两个月后,刘城出院了,然而疼痛却愈演愈烈。“特效止痛药根本吃不起,我那时卧床,月工资才100多元钱。每 次去这家医院,碰到其他医生人家还解释解释,给我配点止痛药,碰到瞿医师是从来没有好声气给我。” 好不容易捱到第二年,该医院终于给了刘城一个说法:“可能是你的身体对螺纹钉排异不适应,取出来或有好转。” 1996年5月2日,刘城第二次住进了该院。“一开始瞿医师不肯给我取螺纹钉,在医院其他领导的压力下才答应 。” 取钉手术定于5月13日。“从12点开始,由瞿医师主刀,还有沈、唐两位医生。” 等刘城麻醉做好,上了手术台,不巧的事情真的又发生。来了个电话叫瞿医生去听,结果他一去不回,直到刘城手术 结束也没见人影。 沈、唐二人等得不耐烦抱怨起来:“就剩我们两个,这个手术做还是不做?!”然而麻醉已经做好了,这手术看来是 非做不可了,最后决定由沈医师主刀。 “沈医生切开皮肤见到钉子就开始骂:‘这个手术是哪个畜生做的!螺纹钉没有头,埋得这么深怎么取!’唐医生说 :‘只好把肌肉多挖掉点,让老虎钳伸到内面去夹着钉子拧。’”结果在同样的部位,刘城的腿肉又被挖了第二次,而这次的 创口比第一次的还要大,手术又进行了5个多小时。 术后刘城终于斗胆问了长久藏在心里的疑问:“取螺纹钉怎么用老虎钳呢?”沈医生看了他一眼:“不相信是吗?我 手上有钉子,会给你看。” 第二天上午,沈医生拿了一包东西递给刘城:“看看,这一根上面还粘着肉。没有螺头的钉子,不用老虎钳拧用什么 !”刘城旁边病友的母亲是位机械厂职工,当即叫起来:“刘师傅,这个东西怎么好用啊?这是废品!”而沈医生则对刘城说 了一句意味深长的话:“这个钉子你留着。” 漫漫维权 5月29日出院后,刘城疼痛比上一次还挖心掏肺。“这回真没法活下去,一直想自杀。我老婆跪在我旁边哭:“你 不能死!你死了别人只知道你死了,不知道你是疼死的。你一定要活下来,通过合法的手段讨回公道” 为什么刘城会如此疼痛?1995年12月18日,刘城来到他家附近的张家浜医院拍片,诊断出股骨头已经坏死。 “螺纹钉的头起加压作用。加压螺纹钉的使用说明已经指出,没有加压装置的螺纹钉经对股骨头供血损伤较大、固定会失效。 ” 而一位医生告诉记者,刘城疼痛的原因还可能跟金属屑有关。他曾将这三根螺纹钉拿给国家药监局某位领导看,这位 领导非常惊异钉子上部有很多坑坑洼洼,得知原委后说了一句话:“老虎钳夹着钉子旋转,大力摩擦之后,有金属末掉在病人 体内了,排异反应肯定会疼。”而这位医生还告诉记者:“钉头被拧断的部分并未磨平,是个快口,因此在体内总是会割伤肌 肉、破坏伤口愈合。” 刘城希望能找到该院院长投诉,然而前前后后一共找了13次仍然未得一见。而在1997年4月,该院一位副院长 的话,激起了刘城想打官司的念头。“你猜这个副院长讲的什么话,‘我们中国医疗制度就是不好。病人搞什么半身麻醉,搞 全身麻醉你也就什么都不知道了。’我就是这样气起来非要去告这家医院。” 1999年,上海医疗事故鉴定中心下了判定:“病员右下肢缩短畸形系术后并发症,非医务人员过失直接造成。本 会一致决定,××医院刘城医疗事件不属于医疗事故。” 而刘城于2000年提起的民事诉讼,官司一打就是4年。 一审笔录上,记者看到该医院代理人辩称“1995年拍的术后X光片被处理掉了。”刘城指出这种行为违反了《上 海市医疗机构管理办法》第39条规定:住院病历卡的保存期不得少于30年。而刘城自己提供的张家浜医院X光片,能看出 当时其体内植有三根螺纹钉,并有大块肌肉被挖掉。 但该院坚持:“之所以使用老虎钳,是因为螺纹钉太长,做手术时需要用老虎钳割断长出来的螺头。” 然而在上海手术器械厂的产品目录上,所有用于接骨的螺钉都是有头的,从40到120毫米,每隔5毫米就有一档 规格,根本不需要割断。同时一些骨科医生向记者证实,手术前须准备好足够数目的不同长度的螺钉,以便按具体情况选用。 而刘城也告诉记者:“我是机械厂的高级钳工,很清楚知道老虎钳绝对割不断5毫米直径的钢钉。” 于是在第一中级人民法院二审的时候,该医院代理人改口称:“用的是淘汰产品、瑕疵产品。”刘城要求他们向法院 提供“能证明淘汰、瑕疵产品的证据,包括当时的产品合格证,使用说明书,产品实样图”。然而庭审数次,该医院都拿不出 能证明淘汰产品的证据,更拿不出有关法律能证明淘汰产品可植入人体。该医院又狡辩“病史上并未写加压螺纹钉”,而在手 术记录上,记者清楚地看到手术名称上写着“整复加压螺纹钉外固定支架术”。 当医患双方起了争执,最有效的解决途径莫过于通过司法鉴定。刘城在2000年2月28日提交了请求司法鉴定申 请,然而因种种原因该鉴定始终没能进行,刘城花了2000元钱去南京医科大学做了法医司法鉴定。 鉴定结果证明了刘城的怀疑: “××院准备给刘城实施的是加压螺纹钉内固定术,而事实上给刘城股骨内置入的是去除了螺纹钉头部加压装置的废 螺纹钉,根本没有加压作用,甚至没有固定作用,根本不能作为医疗器械使用。分析认为,是由于术前没有准备加压螺纹钉, 术中临时用这三枚不规范的螺纹钉替代应急所致。无头螺纹钉的置入和取出十分困难,势必延长手术时间,加重手术创伤,增 加病人痛苦及术后并发症的发生。对此,我们认为,××医院有不可推卸的责任。” 目前刘城右股骨头出现了无菌性坏死,需要做人工关节置换术。这是本身创伤难免并发症,还是与××医院的医疗过 错有关?我们认为:其手术时机的延误及置入、取出无头螺纹钉的手术创伤均增加了本例股骨头无菌性坏死发生的几率,与医 疗过错有一定的因果关系。” 历经9年多非同寻常的生理和精神之痛,事故终于有了一个结果。就在上周,刘城告诉记者,官司喜获庭外和解。“ 赔偿终于解了我的生活之难。我打这个医疗官司快被拖死了,家里已经山穷水尽。” 然而刘城心头仍然有些沉重:“拿钉子给我的沈医生为了我的事情受处分调离了。那个瞿医师离开骨科后,据说还留 在该院的三产企业,而在他手下治坏的病人少说也有50多个。有位跟我一样症状的范姓病人,就在我前一周由瞿医师主刀做 的手术,给他用了不匹配的螺纹钉,结果长出皮肤好大一截,直接导致股骨头坏死。他现在花了10多万换了骨头还是没用, 躺在床上已经是活死人。” 一位多次帮助患者打医疗官司的医生不无遗憾:“刘城致残的主要原因之一是医院给他使用了废弃的医疗器械。然而 我国目前在医疗器械管理方面只有条例、没有立法,这个领域相比药品管理一直处于比较混乱的局面,假器械、劣质器械事故 层出不穷。如果有法可依、违法必究,患者维权可能不再会那么难。”(文中患者为化名) 相关专题:新民周刊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