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滩特约撰稿 Lethe／文特约摄影 多明(发自瑞士)
Zermatt(泽马特，阿尔卑斯地区的小镇)子夜又降大雪。风也极大，呼啸着令人不敢熟睡，黑夜冗长得像创
世纪前蒙昧的等待。仍然有时隐时现的零碎之梦，却无法在醒来后拼凑完整，仿佛是某些漂浮的气味。
一年前，也是这样冷的时节，我偶然看到法国作家沙蒂耶的书。那是一本关于阿尔卑斯的旅行书，以自述的方式，记
录着这里的盛夏和冬雪。自那时起，我就深深地迷恋上阿尔卑斯，一年后，我是这样坚执地背着他厚重的书，来到阿尔卑斯，
同他一起回忆，相伴行走。
阿尔卑斯山脉比我想象中的更加绵长。从意大利，到奥地利再到瑞士，我已经记不清换过多少次车，告别多少个人，
但窗口的风景却总是白雪与浓雾包裹的阿尔卑斯，今天与昨天似曾相似，然而又不尽相同，于是这段旅程像一个圆圈，又像是
一些碎片。
Zermatt的清晨，一走出旅馆的门口，就被扑面而来的深谷雪景吓了一跳。一个长年住在城市里的人，是无法
想象这世上竟会有如此滂沱的大雪的，即使是亲眼所见，仍然不敢置信，于是连呼吸都变得谨慎，小心地求证，方知这一刻并
非痴人说梦。
淡蓝色的晨雾像轻烟一般，飘浮在山峰之间以及沟壑之上，绵延不断的白色山峰背后，是珍珠色的天空，正是水彩画
家描述的那种，借以最初渲染在纸上的那几笔色彩。但这色彩瞬间便消失了，痕迹隐约，若有似无。
这时太阳越升越高，不断跳动的光辉就像是费利西安·达维德的《日出》中，小提琴空灵而优雅的颤音。我自雪地走
过，光线拉长我的身影，影子浮在未被踏过的白雪之上，竟生出一些人在江湖的感觉来。
阿尔卑斯山在进入瑞士之前，是温和而生活的，那些在山谷的草地上聚集或散落的红瓦小屋，以及尖顶的小教堂总是
令人快乐而温暖。但一进入瑞士，阿尔卑斯就变得严肃起来。这一段的阿尔卑斯是冷峻的、理智的、色调清爽的，虽有大雪覆
盖，仍然像一群线条清晰、蕴含丰富的雕像。
很多画家背着画板从城市来到这里，他们用整天的时间画冷杉树或者小木屋，却很少画雪山或是天空，他们说阿尔卑
斯山的雪，有一种无法表达的空虚，他们对色彩的运用在这里失去了把握，而种种物象、意象都超出了他们的理解，除非是看
透了人世无常的绘画大师，否则，谁敢落笔画阿尔卑斯的雪呢？
多年前我曾欣赏过塞冈提尼的画作《死》。画中是瑞雪覆盖的黄昏，巍峨的群山在夕阳的残照下，宛如生命最后的燃
烧。白雪压顶的山庄已沉入青紫色的暮霭中，马橇和穿黑衣的人们静穆地站在家门前。画的内容虽然是风景，却以朝、昼、夕
来表现生与死，看过的人，伤感却不绝望，明白了悲喜亦体味出微妙。这幅画是塞冈提尼最后的画作，他一直生活在阿尔卑斯
山下，一生都在描绘这里的四季和人们朴素的生活，所以他才能在生命的尽头画出如此令人感怀的作品。
午后，我和几个美洲来的摄影师去爬山，他们想去拍夕阳，而我则想站在高处，看看塞冈提尼画作中，深雪覆盖的日
落村庄。
山峰之上，大风自四面流布而来，雪积得很深，还不时被风吹起，漫天飘荡，有种水墨诗情和寂寞无为的意境。人虽
然已经被冻麻了，但大家都很兴奋，一边颤抖一边尖叫。连绵不断的山峰在天边勾勒出一条奇特的、交错的曲线，远景与近景
，时间与空间，这一切的交叠使眼前的景致变得更丰富，更厚重。
时间渐渐逝去，远方的条条曲线慢慢在日落中变得柔和，摄影师已经架起三角架开始工作了，而我，只想安安静静地
站在原地，任阿尔卑斯的暮色将我淹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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