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安长安城堡酒店特大杀人案侦破纪实

　　2005年2月25日，春寒料峭的西安，又下了一场不大不小的雪。正月十五元霄节大大过了一把鞭炮瘾的古城，呛人的火药味儿尚未散尽。大红灯笼都还挂在家家户户的门楣上。

　　这天出版的陕西的报纸，均在头版头条以最醒目的位置，报道了一则新闻，这条新闻震动了西安古城。在古城的大街小巷、酒肆茶楼，不胫而走。

　　“长安城堡酒店特大杀人案”告破。

　　这条新闻所唤醒的记忆，像是一条长长的时光隧道，把人们带回了十一年前那个血腥的日子。

　　1993年6月，四名七十多岁的日本游客，奥泽多美子和他的两个哥哥杉山楚一郎、杉山力，以及姐姐阿部妇美来到西安旅游。

　　6月8日，下榻在西安长安城堡大酒店的奥泽多美子的姐姐和两个哥哥被杀害。6月17日，奥泽多美子回到日本，因悲伤过度而心脏病发作去世。

　　日本影响最大的几家媒体，纷纷用悲天悯人的文字报道了这条新闻。

　　定格的记忆

　　1993年6月8日，投宿在长安城堡酒店的三位来华旅游的日本老人被杀害。

　　案发当天，日本驻华使馆马上就派员赶到西安，了解案情，处理后事。这起骇人听闻的凶杀大案，随着世界各大媒体的电波，在第一时间就迅速地传遍了世界各地。从中央到地方的各级领导，对影响如此之大的恶性治安案件，层层批示，措辞严厉，要求警方全力以赴，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迅速破案。该案被公安部列为1993年中国头号刑事大案。

　　尽管省市两级公安机关殚精竭虑，集中了全省一百多名精兵强将，不分昼夜全力侦破，案件的进展要向上级一天一报，但案情却始终若明若暗扑朔迷离,一年过去，还是未能找到真凶。

　　从此，这桩悬案一悬便是十多年。

　　案发长安城堡大酒店

　　十一年前的1993年，坐落在西安南大门的长安城堡酒店刚刚落成，刚刚开始接待旅客。

　　号称“中国第一城墙”的西安城墙，中国保存得最好的古城墙，南门是它的第一门。这里有又深又宽的环绕西安一周的护城河，河中有碧水荡漾，河上有可以起降的木制吊桥，城上有屯兵的敌楼，御敌的箭楼，城门里有瓮城。

　　每当有贵宾来，西安常在这里举行盛大的入城式。

　　长安城堡大酒店屹立在南门广场的西南角，与西安的南大门隔河相望。

　　长安城堡大酒店是那时西安市屈指可数的几家五星级大酒店之一。酒店外观仿古大雁塔建造，风格独特，古朴凝重，与周围的广场绿地、明代城墙融为一体，让人对这座曾有着十三代古都文明史的城市，肃然起敬。

　　可谁能想到，就在这座五星级的大酒店刚刚开始营业，就发生了如此骇人听闻的大血案。

　　1993年6月8日记事

　　1993年6月8日上午，当年参加过侦破此案的公安干警们都还记得，那天夜里下了一场夜雨，天亮时分，满天的阴霾渐渐散去，金灿灿的阳光，明媚宜人。那是旅游的好天气。

　　上午九点，一个日本老年旅游团像往常一样，早餐后在长安城堡大酒店前厅集合，开始新一天的旅游行程，在出门登车前，旅游团的导游像往常一样清点人数，发现少了三个人。这三个人是杉山楚一郎、杉山力、阿部妇美，三个人为亲兄妹。导游这才想起来，吃早饭的时候便没看到他们。该不是老人们太疲劳，睡过了头?

　　导游问奥泽多美子，奥泽多美子说，昨晚她太疲劳，早早地睡了，她也不知道。

　　导游来到他们的住处，酒店638房，叫门。无人应答。叫了许久，没有动静。导游感到不安，该不是病了?三个人的年纪都很大了。

　　房门一打开，房间里血腥味扑鼻，杉山楚一郎被人捆绑，嘴上封贴着胶带，倒卧在血泊之中。房间里凌乱不堪，到处都飞溅着血迹。而阿部妇美和杉山楚一郎则倒卧在卫生间里的浴缸中，也已被人杀害。

　　刑警队闻警出动，技术人员在现场勘察中发现，杉山力系被他人用锐器切颈致右侧动脉断裂，引起急性失血性休克死亡；阿部妇美系被他人捆绑手脚后，用锐器切颈致右侧动脉断裂，引起急性失血性休克死亡；杉山楚一郎系被他人用锐器切颈致右侧动脉断裂，引起急性失血性休克死亡。

　　凶手作案的手段极其残忍，几人的眼珠都被挖掉，所以不排除仇杀的可能。凶手作案后相当从容，作案现场有明显被仔细擦拭过的痕迹。看来罪犯很有反侦查的经验，应该是个惯犯。或许是个受雇于仇家的职业杀手?

　　尽管歹徒对现场进行了细致而老道的破坏，几乎无法找到任何有价值的线索，但时任西安市公安局八处技术科副科长、有着“痕检圣手”雅号的张大刚，却仍没有轻易放弃努力。

　　在卫生间，他发现毛巾架上一条毛巾上有血迹，便想到凶手在杀人后，曾洗过手，在毛巾上擦过手上的血迹。如果真是如此，从理论上讲，那么他就很可能会留下带血的指纹。而最有可能留下指纹的地方，就是卫生间和客房的门把手上。

　　有了这样的推理，心细如发的张大刚，果然在卫生间内侧门锁锁柄上方，发现几丝肉眼难以觉察的、很浅很淡的几根红丝纹。经过小心翼翼的技术处理，一枚淡蓝色的食指斗形血清指纹，完整地显现出来。

　　应当说，案件的侦破曙光乍现，至少已经有了罪犯至关重要的身份档案。专案组的精神为之一振。

　　排查的大网铺天盖地地拉开，疑点一个一个地出现，疑犯一个一个地出现，然而令人气馁的是，又一个一个地被否定，被排除。

　　刑警们的调查追踪到了日本，在日本警方的配合下，对杉山楚一郎、杉山力、阿部妇美、奥泽多美子所有的亲属、社会关系，人际交往，都反复进行了筛查。筛查的结果同在中国一样，排查的大网铺天盖地地拉开，疑点一个一个地出现，又一个一个地被否定，被排除。

　　苍天有眼

　　1994年，公安部要求全国各地公安机关建立指纹档案库，西安警方将1993年“6·8"案件列为重点比对案件。

　　2002年，公安部建立了全国未破杀人案件指纹库，西安警方随即将此案指纹报送上网，张网以待。

　　此案的侦破推进此处，让我们重读一条新华网北京2004年4月22日报道的新闻：

　　2003年7月，公安部组织开展了一次全国性的“指纹破案会战”，全国各级公安机关破获危害严重、影响恶劣的跨省大案、积案万余起，抓获了一大批长期在逃的犯罪嫌疑人。

　　据公安部有关负责人介绍，历时半年多的全国公安机关“指纹破案会战”是以跨区域流窜犯罪作为重点，以久侦未破的积案作为主攻目标，依靠信息网络和指纹自动识别系统，增强打击犯罪的针对性和主动性。

　　千里之外的广西。公安机关开展指纹会战时，将各大城市的指纹悬案进行了交叉比对。桂林的指纹资料由贵港市公安局承担了比对任务。

　　2004年7月4日。广西省贵港市刑侦支队五大队民警马华峰在比对一枚现场指纹时，突然眼前一亮，他发现，西安1993年“长安城堡酒店特大凶杀案”的所采集的一枚现场指纹，与正在比对的一枚指纹极为相似。

　　两者比较，尽管电脑得分只有700多分，属于“低分候选指纹”，可马华峰不放弃，他还是仔仔细细反复比对。而且，就指纹比对来说，专家的人眼比电脑的可信度更高。他比了又比，直到确认两枚指纹起点、终点、分歧等12个稳定特征，以及纹形、间距全部同一。可以确认，这两枚指纹为同一个指纹。　　马华峰将他的惊人发现立即上报。

　　警方立即对该指纹的主人进行了查找，电脑指纹档案库中的资料显示，这枚完全吻合的右手食指指纹，来自于桂林市将军路2号，一个名叫海亭的回族青年。这是一枚三年前就留下的指纹。很可能，连他本人都忘记了。

　　电脑指纹档案库中的资料还显示，2001年4月1日，桂林市公安局刑侦支队警犬大队民警在工作中，顺便抓了街边烟摊边的一窝赌徒。尽管这不过是一起情节轻微的治安的案件，所幸的是，警方没有忘记留下指纹档案。其中一人就有海亭的这一枚指纹。

　　案件的侦破“侥幸”得让我们汗颜。

　　此案的这个关键细节，还告诉我们，即使建立了电脑指纹档案库，如果不能实现全国联网，重要的侦破线索和证据，还会年复一年地在档案库中沉睡，而罪犯也还会年复一年地逍遥法外。

　　罪犯落网

　　广西省公安厅刑侦总队立即将比对结果上报公安部。得到公安部通报的当天，陕西警方一行8人就飞抵桂林，共同制订寻找抓捕海亭的作战方案。

　　2004年7月9日20时17分，由桂林民警组成的抓捕小组得到确切情报：海亭在桂林市东安街一个娱乐室出现。指挥部下令，立即实施抓捕。毫无察觉的海亭落网。

　　经过18个小时的正面交锋，海亭全线崩溃，开始了“竹筒倒豆子”一般的交待。

　　7月10日零时20分，海亭交待出同伙曹彪后一小时，警方已查出曹彪的真名叫曹修德，家住桂林市中山南路26号。警方立即将曹修德在家中抓获。

　　海亭，1975年出生，初中文化程度。曹修德，又名曹飚，1970年出生，汉族，初中文化程度，两人系广西桂林市人。1987年，曹修德曾因盗窃罪被桂林市中级人民法院判处有期徒刑二年。

　　案件回放

　　1993年6月，梦想一夜暴富的海亭和曹修德，决定铤而走险，赌上一把。

　　他俩决定抢劫日本游客，据曹修德的经验，日本人有钱，又有随身自带大笔现金的习惯。

　　至于作案的地点，他们选择了西安。

　　选择西安有两个理由：一是海亭和曹修德都曾经来过西安，对西安的地理环境很熟悉，而曹修德曾于1992年4月至10月在西安临潼做过旅游用品商店的营业员，懂几句常用日语。二是西安与桂林地域遥远，相隔上千公里。曹修德说，流星一般，来无影去无踪，打一枪就跑，既是随机案件，又是突发案件，“条子们”寻鬼去?

　　1993年6月7日上午，海亭和曹修德乘火车从桂林抵达西安。在火车站附近一家招待所登记住宿后，二人到西安各大酒店踩点，并购买了用于作案的裁纸刀、胶带、袜子等物。当晚9时许，他们来到了西安南门外的长安城堡大酒店。

　　十几分钟后，一个日本旅行团来到酒店，车上下来的多是些老年人。曹、海二人在大堂环形沙发上看着他们办完住宿手续，尾随他们登上观光电梯。客人们都住在六楼，他们也跟着在六楼下了电梯。

　　这时，他们发现两个日本老人住进了离电梯最近的638房。他们下到一楼，继续观察六楼的动静。见上面没有人再走动，他俩再次走进电梯，曹修德对海亭说：“我来叫门，门一开，咱就冲进去。”。

　　这个时候，638房中的老大杉山楚一郎刚刚放下他的大妹妹阿部妇美的电话，在电话里，阿部妇美约他一起到楼下的商品部去转一转，看看有没有可买的旅游纪念品。

　　此时，曹修德已来到了638房的门外，伸手去按门铃。

　　门铃响了，外面一个像是服务员的男子在用日语叫门。毫无防备的杉山力去开门。他刚刚将门打开，有人竟冲了进来，杉山力再想关门，已经不可能了。

　　“把钱拿出来！”曹修德将刀抵在杉山力的胸前，一边用日语命令两位日本人，一边用手将电视的音量调到很大，以防有人听到客房内异常的响动，以防被害人呼救。

　　曹修德、海亭二人将两个日本老人按在床上，用胶带封住了嘴巴，绑了手脚。然后，由海亭翻二人身上的现金，曹修德翻查他们的行李箱。海亭从两个日本老人皮带内侧的暗兜里搜到了一些日元，曹修德从旅行袋里也搜到了大把的日元。还没有来得及数，门铃响了。

　　突然响起的门铃将两个亡命徒吓得魂飞魄散。

　　门外的来人是阿部妇美。

　　镇定下来的海亭猛然打开房门，没等阿部妇美回过神儿来，就一把将她拉了进来。曹修德马上扑过来，用胶带封住阿部妇美的嘴，将其拖进卫生间杀害。

　　按照他俩预定的计划，如果没弄到钱，便不杀人，如果弄到了钱，便杀人灭口。三兄妹惨死在他俩的手下。此后，富有作案经验的曹修德，对可能留下的痕迹，细细地进行了擦拭。

　　然后，两人离开了长安城堡大酒店，在环城东路的垃圾箱里，他们烧掉了身上的血衣，连夜离开了西安。在西安总共呆了不到24小时。

　　回到桂林，两人将抢来的20万日元兑换成人民币，每人分了11，000元。分赃之后，海亭和曹修德约定，这是件杀人大案，被杀的又是三个日本人，若是翻了把，两个脑袋不够砍。为了避免出事，两人再不来往。这个秘密一直保守到他们送进焚尸炉火化。

　　审判

　　2005年2月25日，西安市中级人民法院开庭审判海亭、曹修德抢劫杀人案。

　　上午10时整，西安市中级人民法院大法庭外响起沉重的脚镣声，海亭、曹修德带着黑色头套被带上法庭。庭审开始后，二人摘去头套接受讯问，海亭、曹修德二人拒不供认罪行，曹修德更是当庭翻供，口口声声坚称“我没有罪”。

　　公安机关当年从案发现场提取的血指纹，与海亭右手食指指纹完全吻合，现场勘察、法医鉴定，与海亭、曹修德在侦查中的多次供述基本相符；海亭和曹修德对犯罪现场、当年在西安所住旅馆，以及兑换日元地点的分别指认结果完全一致。2005年3月8日，西安市中级人民法院作出一审判决：判处曹修德、海亭二人死刑，剥夺政治权利终身，并处没收个人全部财产。

　　“活着很累，可到死时又不想死啊。”看守所里，海亭一脸惆怅暗淡，再也不见法庭上他在记者闪光灯下表现的那副满不在乎了。

　　截至发稿时，二审还没有结果。不过可以肯定，曹修德、海亭二人自己的估计“若是翻了把，两个脑袋不够砍。”不会错。本报特稿/魏雅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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