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魔王”狱中脱胎换骨记

　　文/卢坤跃 康振修

　　他曾经有着金色的童年，幸福的家庭，娇宠却把他变成了一个“小魔王”。偷东西、放火、抢劫，“恶行”不断，他很快就成了派出所的常客。14岁那年，他和同学结伙盗窃，被判处有期徒刑3年。刚刚出狱，他旧罪新犯，再次身陷囹圄，被判处有期徒刑17年。

　　几乎所有人都对他失去了希望。然而，在他“二进宫”后的短短几年内，监狱警官用深沉、博大的爱心，奇迹般地使其脱胎换骨。

　　虫蛀的种子又发出了新绿。

　　娇宠育出“小魔王”

　　金果从小生活在一个幸福美满的家庭。从记事起，他就和外公外婆生活在一起，父母由于工作忙，常常十天半月才回去看他一次。外公外婆对其百般宠爱，养成了他任性、倔强的性格，在家从来说一不二。

　　上学后，父母由于工作忙，很少管他。而此时，游戏机开始在县城出现。金果成了游戏机的奴隶。从此，他开始变着法子向父母和姐姐骗钱，并从放学后玩，发展到整个下午不上课。为躲避父母的寻找，他竟让老板将自己反锁在游戏厅里，直到连续潇洒三天后的一个深夜，才被父亲找着带回了家。

　　重新回到学校后，枯燥的课本，再也不能吸引脱缰的野马。他开始和同学结伙盗窃，不久，被判处有期徒刑3年，送往洛阳市少管所。父母的心碎了。

　　1997年底，金果被提前半年释放。那天大雪纷飞，回到家里，母亲忙迎上来抱住他，父亲浑浊的泪水在眼中不停地打转，一会儿，一顿丰盛的晚餐出现在他面前。后来，父亲把他送到了驾校，为他办理了驾驶执照。他便在父亲的单位里开车，每天按时上下班。

　　于是他瞒着家人，向母亲的同事借了1万块钱做钼矿生意，由于缺乏经商头脑，不到一个月，钱赔了个净光。父母得知后，平生第一次训斥他：“太不争气了！”他却和父母大吵大闹，埋怨父母不理解、不支持他创业，发誓不还清他们的钱，再也不进家门，随之摔门而去。两天后，他烂醉如泥被父母拖回了家。可醒来，他却坚决要与父母到司法局公证处断绝父(母)子关系。

　　司法局里，父亲的同学李志民局长，苦苦相劝。可金果哪能听得进去？他说：“我与他们断绝关系后，我要挣钱，挣大钱。人活在世上要有钱，但重体力活我不干，那就只有偷、抢，大不了再进去，充其量挨颗子弹，我不怕……”

　　从此，他再也不回家。他和他的一帮“小兄弟”天天混在一起，做着发财美梦，策划着如何去偷去抢去骗。

　　恶到尽头终有报。2000年3月，金果因犯盗窃、抢劫、组织越狱数罪，被依法判处有期徒刑17年。

　　虫蛀的种子发新芽

　　入狱后，金果丝毫没有平常犯人的拘谨和后悔，反而像是到了自己的家。在他的思想深处，弱肉强食是这个世界的不二法则，认为狼不管在哪里都是吃肉的，只有像狼一样，才能不被吃掉。于是，整天摆出一副凛然不可侵犯的样子。

　　金果的思想刚刚表现在行动上，就被善于“窥一斑而知全豹”的监区教导员康更立发现。几十年的管教工作经验告诉他，要使金果这样的罪犯认罪服法、弃邪归正，仅靠简单的说教是不能奏效的，而想荡涤其灵魂中的污垢更非一朝一夕之功。于是，他暗下决心，一定要让这颗虫蛀的种子发出新芽。

　　记得被联合国秘书长任命为联合国和平信使的珍·古道尔博士曾有这样一句名言：唯有理解才能关心，唯有关心才能帮助，唯有帮助才能被拯救。我在对金果的情况全面了解后才开始找他谈话。那天，他走进谈话室，主动地摘掉帽子，蹲在了我的跟前。我却坚持让他坐在我对面的椅子上。我的真诚使他受宠若惊，说起话来声音因激动而有些颤抖。“你是个聪明人”，我说，“不用我多说，你知道如何去做。”他说：“我一定用《规范》约束自己，好好学习，踏实改造……”我说：“希望你言必信，行必果。”

　　一周后，金果在下午收工时，看到一位罪犯没有按规定摆放生产工具，就跑出去集合了。他赶紧上前将工具按要求摆放好，赶到集合地点时迟到了一分钟。值勤员大声喝斥道：“新来就充球呢，没听到收工哨吗？”金果说：“我怎么充了？”值勤员骂道：“妈的，我看你是小秃子打伞——无法(发)无天。”话音未落，值勤员感觉眼冒金星，接着又挨了几拳。金果因打架被关了禁闭。

　　为及时教育金果，禁闭期间，我找他谈话。当我问他为何打人时，他振振有词地说值勤员骂他。

　　我说：“骂人固然不对，但你的处理方法也同样违犯了《规范》。你拿别人的错误惩罚自己，表面上看是位英雄，实际上是一种无知。我不否认个别的罪犯会有意找茬，但冷静和理智才能使他的‘小聪明’落空，冲动和暴力只会自我毁灭。”金果不说话，但从他的眼神中，我看出他对自己的错误已有所认识。我趁热打铁地说：“每个人都要对自己的良心和承诺负责，这种自己和自己达成的协议与默契是服刑人员弃恶从善的最好方式。”他说：“康教导，我懂了，我金果不会让你失望的。”

　　2000年8月18日，是金果20岁生日，也是他入狱后的第一个生日。我特意让爱人给他包了饺子，并在其中一个饺子里包了一块水果糖。因为，在金果的老家，过年过节谁吃到包糖块的饺子，则意味着今后有福气，一顺百顺。当金果在点着蜡烛的蛋糕前许完愿后说道：“我从14岁以后就再也没过过生日，今天的生日，我一辈子也不会忘。谢谢康教导您给我过这个最有意义的生日。”当他吃到包糖的饺子后，感激的泪水，终于涌出眼眶。他哽咽着想说什么，却什么也没有说。

　　金果的改造渐渐步入了正常轨道。他在认罪悔罪书中写道：

　　我的犯罪给受害人带来了很大的危害，通过这段时间的深刻反思，进一步加深了我的认识。

　　回想往事，感叹不已。想想过去，领导教育我，我不听；父母教育我，我不听，才走到了今天。

　　如今，我下定决心，痛改前非。失去自由是痛苦的，从痛苦中醒来，才能加深自己的记忆，刻骨铭心。通过监狱警官的多次谈话教育，我振作了起来。我仿佛看到了光明，看到了希望。

　　他认为自己犯罪的原因是不学德、不懂法，视法律为儿戏，认为老天爷老大，自己老二。他决心在改造中学法、懂法、守法，并主动要求代表监区参加法律知识竞赛，第一次就获得了二等奖。

　　看到金果的进步，我感到一丝欣慰。但入狱半年的金果却一次也没人来探视。也许是他父母对他伤透了心，我劝他写信，他搪塞说，没什么事，不用写。

　　就在这时，我收到了金果父亲的一封来信——

　　果果：

　　你入狱半年多了，家人一直没去看你，不是不想你。是因为你太让我们失望了。从小到大，我们给了你那么多的爱，可你非但没有一丝回报，却一次又一次地将无形的刀子扎在我们的心上；还有你的两个姐姐为了你操尽了心。你可否冷静地想过，你的所作所为，对得起谁呀?

　　我和你妈一次又一次地反思，我们都是知识分子，为什么连自己的孩子都教育不好，是对你太宠爱、太娇惯了吗？从小到大，我和你妈没打过你、没骂过你，你知道为什么吗？因为你不是爸爸妈妈的亲生儿子呀——1980年冬天的一个深夜，爸爸从钼矿下班行至一个旅游景点时，听到路边的山沟里有孩子的哭声，便急忙把他抱回了家。襁褓中奄奄一息的婴儿就是现在的你。把你抱回家后，连续一个月高烧不退。为给你治病，我们多次辗转于郑州、上海等大城市，不到一年花光了家中所有的积蓄，你的两个姐姐也差点辍学。幸亏在农村劳作的你爷爷卖掉了珍藏几十年的二十多块银元，才保住了你的性命。

　　左邻右舍虽然都知道这件事，但谁也不会告诉你这件事的真相。因为他们怕伤了与我们家之间的和气，而我们也正是怕邻居们说闲话，才从小到大，不管你惹多大的乱子，也从不动你一指头。

　　如果是自己的孩子，我们决不会手下留情的。你的两个姐姐小时候没少挨打，你是清楚的。可十几年来，我们对你比自己的亲孩子还亲，你的两个姐姐嘴上不说，其实心里一肚子意见。现在她们长大了，慢慢理解了父母的心思，才转过了这个弯。

　　本不想将这个事实告诉你，怕你心理上承受不了这个意外的打击。但你现在长大了，有些事情该让你知道了，我们也不需要再隐瞒下去。我想对你说的是，无论何时何地我们都会把你当亲儿子一样对待。你的两个姐姐也都会对你像亲弟弟对待。我们不希望你光宗耀祖，只希望你能改恶从善，做个普通的人，早日回来，娶妻生子，享受天伦，也算是对爸妈养育之恩的报答。

　　爸爸

　　看完这封信，我犹豫了很长时间，最后还是决定把它交给金果。

　　面对金果沉重的心情，我能理解，也许这是二十年来，对他最沉重的一个打击。他无法接受这个事实，但谁也无法改变这个事实。就像一个人被抛向一个荒无人烟的孤岛，你可能会因为绝望而不承认，但事实却不会改变。

　　那晚，我和金果进行了一次长谈，平复他激动的心情等于拆掉一颗定时炸弹的引信，他的冲动和偏激不允许我有任何另外的选择。

　　我开门见山地说道：“你虽不是父母亲生，但他们将你含辛茹苦地养大，并不期望你报答他们的养育之恩，这是多么朴素的感情啊！可是，你最亲的人，却受你伤害最深。因你的犯罪，他们整日在人前抬不起头，在家中失去笑容。

　　你违法犯罪在监狱里改造，不能和亲人团聚，不能为父母分忧，但是你可以给他们安慰，给他们希望，给他们欢笑和眼泪。你应该记住这样一句话，并把它付诸行动，那就是：把孝心留给亲人，把信心留给自己。”

　　金果听着，不住地点头，眼中不时有泪花在闪动。他说，过去自己太放纵自己了，太无视父母的关爱了，父母为他操碎了心，可他却一次又一次地往父母受伤的心中撒盐。从现在起，他要做一个孝顺的儿子，报答父母的养育之恩。

　　第二天，金果给他的父母写了一封长信，对自己的过去表示了深深的忏悔，对父母二十年来的养育之恩表示深深的感谢。从此他像变了一个人似的，又细心、又稳重，生产技术提高很快，成了所在工序最优秀的操作工。第二年便担任了工序组长。

　　亲情友情催新生

　　在民警的教育帮助下，金果实现了脱胎换骨，先后多次受到表扬、记功，连续两年被监狱评为罪犯改造积极分子。

　　当金果在改造中取得巨大进步的喜讯传到家中时，当年劝导金果的县司法局局长李志民激动不已，连夜给金果写了一封感人肺腑的长信——

　　金果：

　　你好！

　　不知你是否还记得我，可我对你的音容体貌还历历在目。更使我难忘的是，你在我办公室说的那一番话。那时，我还在司法局长的任上，我对你的话感到后怕，更为你的前途感到担忧，也为我一个比芝麻还小的司法局长感到无能，说服不了一个行将误入歧途的年轻人，把你从危险的道上拉回来甚感力不从心。

　　当时，你父亲面带沮丧，只是黯然落泪，在多重矛盾和复杂的心理下，提出要解除你们间的父子关系。作为父母含辛茹苦，在饥病寒热中把你拉扯长大，内中辛酸自是难以言表。我们都是年近花甲的暮年之人，在正需你尽赡养义务，使父母颐享天年的时日，却提出要解除父子关系，这意味着什么，这种万般无奈的心理，只有我才最能理解他此时此刻的内心滋味。

　　不幸的事终于发生了，你东窗事发进了监狱，对我来说虽感痛心，但毕竟是在意料之中，因为你说的那番话就是前兆。

　　法律对一个违法者的惩罚，最基本的措施是限制或剥夺人身自由，而世界上最大的痛苦莫过于失去自由，让人在失去自由中反思改过，任何强制教育手段都没有这种手段奏效。

　　当一个人拥有自由的时候，不以为然，总觉得不自由，可失去自由的时候，才觉得失去自由的痛苦。

　　你入狱差不多该有六七年的时日了，你会觉得度日如年，外边的人觉得只是弹指一挥间，在监狱警察的挽救教育下，你比原来成熟得多了，至少说，上述那些道理你听起来不会再感到刺耳了吧！

　　你的父母常和我如泣如诉地谈及你的过去、现在和未来，对你的失足和不理智，他们内心深处曾有过一丝的失望和悲凉，你对他们的那怕一句不经意的话也不时唤起了他们对人生的憧憬和希望。

　　我可以毫不夸张地说，你已成为他们未来生活的重要组成部分，你是父母的寄托，父母是你的归宿。他们虽没有让你荣光耀祖的奢望，但是也常有让你继承马门之后的追求，因为我们时常谈到希望你早日出狱、成家、生子。他们也始终没有破灭抱孙子享天伦之乐的美梦。

　　金果，我纵有万语千言，也难尽于信，很多道理我只是点到为止，还要多靠自己去领悟！

　　我找机会和你父母一块去看望你。

　　寒冬已至，望多保重身体，需添加衣被，望来信。

　　祝你早日获得自由！

　　李志民

　　2005/12/20

　　读着李伯伯情真意切、句句入理的来信，金果泪流满面，悔不当初。

　　2006年1月21日，当金果第三次拿着减刑裁定书，沉浸在快乐之中时，监区康教导员又将他叫到了办公室。进门的一刹那，金果愣住了，爸爸、妈妈和姐姐正站在他面前。他突然“扑通”一声跪在了地上，忍不住哭喊着“爸爸、妈妈”，扑进了他们的怀里。

　　此时此刻，望着年迈的父母，看着从小疼爱自己的姐姐，金果禁不住泪流满面，悔恨万千。母亲说：“孩子，你可不能一错再错了呀，我和你爸都盼着你早日回去呢。”姐姐催促着自己怀中的孩子快叫舅舅。看着可爱的小外甥，金果的眼睛又一次潮湿了。姐姐说：“弟弟，你要安心改造，我会照顾好咱爸、咱妈的，姐姐今后每月都来看你。”爸爸激动得说不出话来，父子俩抱在一起痛哭。

　　“爸，我错了……”金果已是泣不成声。

　　(摘自《法律与生活》半月刊2006年4月下半月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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