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国前劳工部长赵小兰专访:把自己想象成花木兰
赵小兰是美国历史上第一位进入政府内阁的华裔，也是自二次大战以来劳工部在任最久的部长。她被华盛顿政界人士评为“布什内阁中对2000 年总统大选时所作出的承诺履行得最好的部长”。7月，卸任后首次回到中国的赵小兰，在北京接受了《外滩画报》的专访。“人生百分之九十，就是要出席。我们最爱的就是导演伍迪艾伦的这句话。”离开北京，赵小兰将带着父亲一起回祖籍上海嘉定，以及母亲的故乡安徽。
文/ 李卉
一身黑色条纹西装，栗色的卷发、精致的妆容，赵小兰出现的时候，会场立刻变得鸦雀无声。此时是2009年7月。这也是赵小兰卸任美国劳工部长后，第一次回到中国，她的身份是美国最大的智库——传统基金会的资深研究员。
“当然，我认为美国目前仍旧是世界上最安全的投资地之一。”赵小兰用一口流利的英语，阐述了当下的美国经济。演讲结束，和往常一样，令丈夫麦康诺时常纳闷的场景又一次出现了：每次演讲后台下总是掌声如雷，听众的情绪完全被她调动起来。这还是当年那个8 岁漂洋过海到美国、完全不认识一个英语字母的小姑娘吗？
事实上，作为一个天生的演说家，赵小兰刚刚被世界上最大的演讲经纪公司——凯浦勒苦苦追求到： 成立于1983年的凯浦勒专门瞄准全球最著名的的演讲者。目前，该公司已代理了100多位名人的演讲事务，其中包括诺贝尔和平奖得主、前南非总统德克勒克，美国前总统肯尼迪的侄子小罗伯特肯尼迪以及哥伦比亚广播公司《60分钟》的总编辑莱斯丽斯塔耳等等。
来到北京，赵小兰打破了保持数十年的哈佛习惯——每天6点开始工作，晚上10点离开办公室；这一次，这张时间表终于可以暂时忽略了。
“我要为自己放一个人生的长假。”赵小兰说。她的背后，站着笑容满面的父亲赵锡成。
赵小兰是美国历史上第一位进入政府内阁的华裔，也是自二次大战以来劳工部在任最久的部长。华盛顿著名的保守派智库“自由大会基金会”主席韦里奇认为，赵小兰是“布什内阁中对2000年总统大选时所作出的承诺履行得最好的部长”。
韦里奇曾被评为100位最具影响力的华盛顿人。最近，他撰文回顾了布什内阁的8 年执政历程，他给予内阁中唯一的华裔部长最不吝啬的赞美：“作为共和党参议员麦康纳的妻子，伊莱恩( 赵小兰的英文名) 在布什内阁中最为低调，但她却是其中拥有最佳成绩的内阁部长。”
“伊莱恩已经竭尽全力，当然是以实干家的形象，而非表演家。并不是她不会使用溢美之词，而是因为她把主要精力都投入到努力工作中，在细微处见工夫，而不是只会打高尔夫球。布什选择赵女士，当然是个明智之举。未来的部长们应该以伊莱恩为榜样。”韦里奇说。
在劳工部，赵小兰喜欢把自己的办公室布置得清爽如家。过去8 年，在她的桌子上总是摆放着许多珍贵的照片：可爱的侄子、乡间的青山白云、慈祥的母亲朱木兰。现在，有关家乡的一切是她此次中国行的下一站。
7月初，在北京参加完全球智库峰会后，赵小兰将带着父亲一起回祖籍上海嘉定，以及母亲朱木兰的故乡安徽。
“我希望我的父母为我骄傲，我希望给我的家族带来荣耀。”多年前，赵小兰就向媒体袒露过自己位居高官时的真实心情：“我总希望我们的社会变得更好，但这意味着，我不得不去冒险，去做一些不一定成功的事情，这些事情开始是没有把握的。如果我有什么事情失败的话，我总可以回家。”
“我们欢迎赵小兰回家。”传统基金会的总裁埃德福伊尔纳开心地说。2001 年，赵小兰出任美国劳工部长以前，她就在传统基金会担任了5 年的资深研究员。
事实上，卸任后，很多人向赵小兰发出了邀请：母校哈佛大学邀请她到肯尼迪政经学院讲学，同时受聘的还有美国现任总统奥巴马的竞选负责人大卫？普罗菲。
“我喜欢各种各样的挑战”，年轻时擅长打排球和曲棍球的赵小兰，现在看起来依旧显得活力四射；她两眼闪烁着光芒，对接下来充满悬念的新生活，显得十分兴奋。
“生活是一次伟大的冒险”
美国劳工部有一个统计数据：美国32 岁的青年人平均换过9 次工作。而他们最大的管理者——劳工部长赵小兰上任后，有趣地发现自己更换工作的频率，也不低于这个数字。
“我从事过无数份新工作。”卸任后，回忆往昔，她颇为骄傲。
关于赵小兰的履历表，最经典的描述是：1979 年，获得哈佛大学企业管理学院硕士学位，毕业后任纽约花旗银行高级会计师；1983年至1984年当选“白宫学者”；1984年至1986 年任旧金山美国商业银行国际金融部副总裁；1986任美国交通部航运署副署长；1988年任联邦海事委员会主席；1989 年任交通部副部长； 2001年开始出任第24届劳工部部长。
事实上，赵小兰丰富的经历远不止于此。她的角色至少还有“航运公司负责人”、“美国和平工作团团长”、“美国联合慈善基金会总裁”、“研究亚洲政策的智库学者”，她甚至还是“美国有线电视节目主持人”。
作为一名鲜为人知的电视节目主持人， 赵小兰触电的时间是在1979年，那时她大学毕业不久。她一边在花旗银行工作，一边为中国海外电视公司主持节目，用英语报道华人社会的动态。这个节目以介绍中国文化和在美杰出华侨为主。
对电视报道兴趣浓厚的赵小兰，还曾经和作家郭镜秋联袂主持了一档谈话节目，在曼哈顿有线电视频道播放。
她自己的解释是：“广播电视不是我的本行，但任何有挑战性的工作，我都不会拒绝，因为不去尝试新的东西，就不会有成功的机会。”
时隔多年，当国内各大电视台前去专访赵小兰时，主持人通常会惊异地发现，赵小兰对于摄像机的位置、灯光的调整甚至自己在镜头前的仪态，都非常在行。
“在镜头前，她严谨到几乎有点苛刻的程度，有时候会细致到每一颗钮扣、每一缕发丝。”上海的一位节目主持人说：“她对每一个问题都十分认真，以确保自己给出的答案准确无误。有一次采访结束后，她提出还要补录最后一个问题，因为她回想一遍后，认为有更好的答案。”
张之香是美国第一位女大使，也是赵小兰多年的好友。就是她穿针引线，促成了赵小兰和麦康诺议员的婚姻。
“一个女人从政，在美国主流社会中又是一位亚裔，如果本身没有高深的学术素养、很强的工作能力，以及应对进退的处事方法，是很难出人头地的。”张之香说：“因为在错综复杂的政治圈里，如果有一点小错误，就会变成竞争者打击的对象。”
张之香认识赵小兰多年，“我知道她有一种特有的坚强个性，从不承认有任何不能解决的困难。在她看来，如果有解决不了的难题，或者完成不了的工作，那就表示自己的能力不足或者是没有全力以赴。”
华盛顿的要闻记者也都知道，“赵小兰是布什麾下一名最有潜力的大将，哪里紧急，就会调配她去冲锋陷阵。”
当年，也就是在危急的时刻，赵小兰才答应出任美国联合慈善基金会的主席。美国联合慈善基金会是美国规模最大的慈善组织，每年募得捐款超过300亿美元，下属1400 个地区性分会，员工达11 万人。像美国红十字会、女童军、男童军、救世军等机构，都靠这棵大树来滋润。
1992 年8月，基金会一致决定，任命赵小兰担任美国联合慈善基金会总裁兼执行长。当时，担任了该基金会22年总裁的阿拉莫尼因大肆挥霍公款而被罢免，并最终锒铛入狱，基金会也因此而名誉扫地。有人形容“赵小兰此时接手，相当于是去握泰坦尼克号的驾驶盘”，一时间全美国的焦点都集中在她的身上。
上任第一天，赵小兰宣布自己的年薪为前任的一半，从39万美元减为19.5 万美元。她还下达指示，以后出差所有人一律坐普通经济舱。她本人平常也不坐公用车。中午午餐，赵小兰吃的是极为朴素的纸袋午餐。这不仅是为了节省开支，也是为了与挥霍无度的前任区别开来。
4个月里，赵小兰先后访问了35个地方分会，与6500多位义工晤谈，听取意见。然后快刀斩乱麻，精简工作人员，基金会总会的员工由275 人减到187人。
结果是，上任第一年，原来要求脱离基金会的地方分会重新加入，捐款数字也猛增到30 多亿美元。
这看似无关紧要的经历，却为日后赵小兰的政治生涯增加了相当的分数。
2001年，呼声最高的赵小兰没有被提名为美国交通部长。就在小布什宣誓就职的前10 天，赵小兰接到他的电话，要她接受劳工部长的提名。出人意外的是赵小兰再三婉拒，她认为时机还没有成熟。
此后，老布什打来电话，“当初联合慈善基金会那样的一池子污水，你都能去澄清，劳工部长非你莫属。你还是勇敢地接受提名吧，我们都对你有信心。”
回忆起往日的数次征战，赵小兰感慨道：“哈佛给我们最好的训练就是从混乱中制造秩序，然后冷静分析，拟订步骤，百密无一疏。”当然，她还会加上一句：“我向来都是以一种平常心来处理事态。”
在张之香看来，这就是赵小兰身上的西方智慧和东方哲学：“她能克服华人的羞怯，勇于冒险，同时又有华人天生的好头脑。”
“父亲是我的偶像”
在全球智库论坛的这几日，赵锡成常常与女儿赵小兰同出同进。不管在哪里，如果有人问赵小兰谁是她的偶像，她都会毫不犹豫地回答：“我的父亲”。
两年前，母亲的去世使得赵小兰顿悟，要把更多的时间放在和家人的相处上。事实上，出身华裔家庭的她向来很传统：1996年，为了更好地照顾家庭，赵小兰选择去华盛顿的智库——传统基金会工作。
赵小兰喜欢写文章。她曾经专门写过散文表达对父母的感恩之情，在母亲的追思会上，她更是精心地为妈妈制作了一本册子。她说：“我叫小兰，名字就是源于母亲，我实际上就是她的一部分。”
赵锡成和朱木兰一共有6个女儿，被称为“赵氏6朵金花”，赵小兰是老大。“在亚裔文化里，一个家庭都是女儿不是件好事情。但我和妹妹都听说过花木兰的传说，看过迪斯尼动画中花木兰从军的故事，我们把自己想象成花木兰那样的人，在我的家庭中没有性别的限制。”当上劳工部长以后，一次为《纽约时报》撰文时，赵小兰这样写道。
“妈妈常常教导我们不要与人争，而要与自己争。争平等，争独立，不放弃，不退让。男人能做到的事，女士也一定能做到，而且要做得更好。”
赵小兰说。赵小兰来美国一年后，入乡随俗，也想举办一次自己的生日派对。她跟妈妈讲了这个愿望，妈妈完全赞成，并亲手做了奶油大蛋糕，准备了生日蜡烛和晚会帽子。
许多邀请发出去了，赵小兰的期望很高。但那天晚上只有两个同学来，9岁的赵小兰心情跌到了谷底，眼泪都快掉下来了。“妈妈不动声色，照样举办生日派对，照样切蛋糕、唱生日快乐。”从那时起，朱木兰就用自己的言行，向没有成熟的孩子灌输处变不惊、不卑不亢、自尊自重的做人哲学。
赵小兰家家教甚严，父亲赵锡成好客，每次有客人来，六个女儿只要在家，一定会出来招呼。她们以非常恭敬的态度为客人奉茶，当赵家宴客时，几个女儿非但不上桌，而且还要守在客人后面，为大家上菜、斟酒。
小时侯，六个孩子还要分担家里的琐事。每天早晨，她们要出去检查游泳池的设备，捞掉水上的脏东西。到了周末，则要整理那占地两英亩的院子，把杂草和蒲公英拔掉。
赵小兰家门前长长的沥青路面，也是几个姐妹在父亲指挥下自己铺成的。“那时我们不见得喜欢，如今想来，大家一起工作、一起交谈，渐渐能领会父亲的良苦用心。”
这也是因为母亲朱木兰来自一个书香门第。朱木兰教女有方，也渐渐传到了老布什总统的耳朵里。有一次，老布什总统在白宫接见赵锡成夫妇和他们的6个女儿时，特地对夫人芭芭拉？布什提起，要总统夫人向朱木兰学习。
有趣的是，赵小兰的外婆田慧英，60多岁才从安徽移民来美，与女儿女婿团聚；日后还以90岁的高龄，兴致勃勃地参加入籍考试而成为美国公民。而母亲朱木兰则在女儿们全部长大成人后，独自花了2年时间，专攻硕士学位。
“人生百分之九十，就是要出席。”赵小兰说， “我们最爱的就是导演伍迪艾伦的这句话。”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