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标题:把社交减少到何种程度取决于你想成为怎样的人
文/新浪专栏 观察家 彭晓芸
十天不上朋友圈?十天不接电话?你会心痒痒吗?如果不会,基本上可以确认,你是一只“低社交动物”。
赫然发现,自己正是一枚低社交动物。除了必要的、逃不掉的上课、论文开题报告会,极少量的挚友聊聊天,我几乎没有什么社交活动——如果上课和做报告可以叫做社交的话。
拒绝了可以拒绝的一切社交活动,也拒绝了一些本不该拒绝的邀约,理由是太忙了。这算理由吗?我有资格说自己忙吗?其实没资格,我的生活节奏懒洋洋,每天睡到自然醒,时常发呆。
但我意识到,对于懒人,如果你还想保持终身学习的状态,唯一能节约的时间,就只是社交。睡觉和发呆能节约吗?我的经验是省不掉,你克扣的睡眠时间,会以报复性增长的态势卷土重来,让你不得不以昏睡几天的代价和极低的工作效率对它进行补偿。发呆更加不能吝啬,它是我们保持心灵空间富有张力的必要方式。一个人如果连发呆的时间也没有了,心理的空间一定充斥着焦虑和垃圾信息。
而社交呢?会真的使你丢失什么吗?丢失的,大概就只是一种出席率和所谓的“混个脸熟”“抱团取暖”之类的心理报酬。如果你的内心并不依赖这种心理抚慰,那么,你几乎不会失去什么。我们有那么重要吗?显然没有。在一个资讯极度爆炸的时代,你的一举一动,一言一行,关切你的人从来不会省略,不关切你的人,你的过度暴露,倒是构成一种对他人生活的入侵。
有时候我会感到为难,譬如朋友圈发什么,假设因为和身边的妈妈群体关注教育,就发关于孩子教育议题的内容,那些因公共事务加我的人,会感到厌烦吗?反之,那些因为孩子教育问题关注我的妈妈们,看见我发的极度政治的内容,会觉得是一种资讯上的负担吗?当然,我希望他们赶紧屏蔽我,但问题是,为什么不是你考虑他们而是他们需要做一个动作来减少被动接收资讯呢?
当然,选择低社交到何等程度,取决于你打算成为一个什么类型的人。如果你是一个资源整合型的领导力人物,恐怕会有很多人因为你的缺席而失去一些机会,你对一些人的生存简直负有道义责任。但如果你是一个精神产品供应者,你的低社交恰恰服务于你的社会责任和你的公共性。考虑清楚这一点定位,我似乎就有足够的理由大言不惭地做个宅人了。
在这个社交和资讯都过载的时代,那些宅着的旁观者往往负责提供一点抽离的观感,以使喧闹中的人们得以短暂栖息,获得圈外的中立评价。如果不是这样,大资本席卷下的人将很快被资本的话语权吸附,在利益的高度搅和中陷入博弈的纠结里。博弈和旁观是两种非常不同的状态,人在博弈环境中,往往无法抽身,服从于丛林法则是博弈的宿命,而旁观则不同,旁观使我们得以置身事外,获得身心的释然乃至解放。
不说公共性,就算局限于谋生的现实和私利,人们也存在着不同的谋生路径。这是每个社会化的人面临的选择。
如果你选择一种智力输出型的工作,诸如行业技术专家、民间的手艺人、独立的自由职业者以及那些主要依靠个人生产的学术工作,那么,低社交不仅是可能的,甚至是必然要坐的冷板凳。
如果你选择的是一种高度依赖于人际联结的社交型工作,那么,你的人脉和动员能力就是你谋生手段的要素之一,做一个宅人只能意味着你不合格。
有不少心灵鸡汤流传一种说法,认为人脉不重要,除非你已然成为一个优秀的人,也有另外一些心灵鸡汤持相反说法,认为人脉才重要,失去圈子意味着失去谋生的胎衣,你将无所适从,无处实现你的理想。
这两种说法都稍嫌武断,它们把人假设成为一种单向度的动物。而事实是,人的确是一种极具多样性的动物,对于不同谋生类型的动物,有不同的社交法则。企图以一种法则统领,都过于简单粗暴。
那么,问题在哪儿呢?至关重要的问题在于,你判断自己属于哪种动物,或者说,你期待自己成为哪种谋生类型的动物。这一点如果无法确认和确信,自然就会像无头苍蝇一样乱撞,哪一块都舍不得错过,既要以百般武艺武装自己,又想不错失任何一个露脸的机会。这样的全能型人物也不是没有,但他们一定不是懒人,一定是这个社会中极少数的勤劳蜜蜂,既能四处采蜜,又能酿造优质的个人产品。如果你做不到如此勤奋和五项全能,或者说,你舍不得放弃那些睡眠和发呆的时间,舍不得放弃浪漫的个人生活偏好,你就得有所舍弃。
无可逃避的是,这篇文章是写给你我这些非全能的普通人的,我们深度了解自己的残缺和慵懒,由此才需要发明一些抵御缺陷的办法。除了上次的文章所提及的“终身学习作为自由的出口”,这次谈的是如何才可能保持“终身学习”的状态。如此勾连起来,做一个低社交动物就是通往自由的具体路径之一种。
被《时代》杂志誉为“伟大的美国小说家”的Jonathan Franzen写过一本书叫《如何独处》(How to Be Alone)。在这本书里,他提供了一个事关心灵自由的答案,那就是学会独处。
而学会独处的方式是依靠深度阅读获得与灵魂的对话,在他看来,那些短平快的社交网络和迅捷的技术手段并没有使得我们更自由,而是深陷过度社交的焦虑当中,尤其是失去个人生活的浪漫情调。在Franzen看来,唾手可得的即时通讯以及24小时循环不间断的电视、网络及社交,并没有使人们更不孤独,倒是阅读才是灵魂不孤独的真正来源。在窝成一个“沙发土豆”被动接收电视信息的日子里,Franzen几乎失去写作的能力,变得面目全非而抑郁,第三本小说《修正》甚至因这种状态而难产。使他走出抑郁孤独的,恰恰是重新回到阅读,回到文字与自我的灵魂对话。
当有人把Franzen归为孤立型社交人群,并指他需要的是通过文字与丰富的想象世界对话,而不是社交活动时,Franzen感到欣喜,觉得真实的自己被了解和理解了。
但是,也一定有人是在成为“群交达人”的环境中通往自由的,社群生活提供了高社会化的路径,人们完全可能在人际互联互助的关系网络中得到尊严和他们想要的权益。但对于另一类人,社群生活是有限度的,他们也许宁愿和邻居保持友好往来,却不愿意在职业生涯中投入太多的社交能量消耗。也有人反之,一部分在职场上投入大量精力去编织庞大人际网络的,在他的私人生活中,却有可能是一个与邻里老死不相往来的蒙面人。
在多样态的社会环境里,那些清晰地了解自己的人,往往心无旁骛,选定路径一根筋走到底。最为彷徨的,是那些无法认知自己又什么都想要的人。一个贪婪的人,要么能力超群,精力充沛,耗之不竭,要么就是无能怯懦,捡了芝麻丢了西瓜,因小失大。
在《终身学习作为自由的出口》那篇文章发出后,我收到一位读者的来信,他的问题很具代表性,这里不具名将他这段话实录下来:“对于终身学习的课题。作为男性来说,在这个国内社会机制下,在婚恋市场上,终身学习比起向权力攀附不一定更有竞争力。因为前者取得社会资源速度较慢,在婚恋年龄竞争力相对较弱。而且整个社会风气和(安全感低)的状况也加强了婚恋市场女方的对社会资源的需求。那么在这种竞争状况下,是劣币驱逐良币。”
当时我的回答显得“站着说话不腰疼”,缺乏“现实感”。我的答复大概是——这不正好吗?筛选出更适合你的女性,那些跟你一样具有终身学习品质的人生伴侣。
显然,这位男青年的问题是,一个执着于以“终身学习”理念打造自己的男青年在婚恋市场上是低能见度的。连被“看见”的机会都没有,谈何寻找价值观一致的人生伴侣呢?尤其是他非常客观地界定了一个时间梯度,他提出“婚恋年龄”这个节点,表示“终身学习”很有可能是一项后发优势,偏偏就在“婚恋年龄”显得不具竞争力和吸引力。这是一个精准的事实描述,所以,我不该急于反驳或者忽略他的困境。
也许,我该做的是问他,你想成为怎样的人?你想成为怎样的人,决定了你是否愿意付出那些看起来显得不合乎短期利益的代价,从而去接近你的长远目标和终身幸福。也就是说,一个宁愿保持终身学习状态而在很长时期处于蛰伏冬眠的人,是愿意为了更长远的自由而付出当下的现实代价的人。诸如一时半会找不到愿意陪你成长的伴侣,他是否承受得起这漫长的孤独与寂寞?如果不想承受这个代价——他就要考虑为获得短期竞争优势而付出另一种代价,即削弱自己对尊严和自由的渴求,为他的现实利益牺牲“人格完整性”,忍受某种可能是低自尊的生活方式。
长远而言,一个保持终身学习的人,是婚恋市场上的危险动物。如果“终身学习”成为一种内在品质,做他们的人生伴侣是一件极具挑战的事。那个时候,容易掉队的,恰恰是那个不具备终身学习能力的一方。因而,拉到漫长的整个人生来看,极具可持续竞争力的,反而是那些终身学习、自我更新能力强的人。这样来说,终身学习到底是让人变得更有吸引力还是相反呢?
更极致地说,如果终身学习的状态使得我们得到一种内在而持久的快乐和幸福,找不找到适婚对象甚至都不是问题。当然,这是非常极端的个人沉浸境界了,它不是每个人的必然选择。我只是说,存在这种可能性,如果终身学习对你而言具备某种剥夺不去的内在价值,那么,它的价值排序很可能就在所谓找到一个适婚对象之上。更何况,如果“终身学习”作为一项生命的优先价值,它就必定关联着你的择偶观,找到一个因你依附权力显得很有“竞争力”而看上你的配偶,和找到一个因你的终身学习能力而被你的生命状态本身吸引的灵魂伴侣,哪个更可能使你体验深层次的幸福呢?
话题似乎岔开了,去讨论热衷学习的男青年为何找不着对象了?其实没有,这是一个议题的多面。想要保持终身学习状态,一定和如火如荼的社交生活方式有矛盾,你总得学会知道自己想要什么,进而取舍。
归根结底,选择意味着判断。首先你要判断自己究竟是哪一种心理气质和人格特质,你究竟是一个顽固的私人浪漫主义者,还是一个倚重社会评价的人,决定着你终究会如何处理内在价值的自我满足与社交红利之间的关系。
那些全然否定社交会带来正面价值的人,某种程度上是无可救药的孤独症患者或社交恐惧症患者。而那些明明知道社交的好处仍执意要放弃的,才是真正享受独处乃至于在独处中不再孤独的精神生活家,他们有独自饱满的灵魂,不为外物所撼动,生命价值的根基源于自我更新的快意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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