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丁林

　　我们有两个非常好的朋友，一对夫妇。他们几乎天天来信，虽然有时只有几句话，却轻松、幽默、快乐。在玩笑底下，内心认真。他们年轻能干、辛勤工作，用得来的收获建设自己小小的家。喜欢他们，因为那是普通人能够感受的、平凡却又温暖的生活。

　　前不久得知，这位丈夫体检时查出不可逆的严重肾损伤。医生都说不准确他过多久就得因肾衰竭而开始肾透析。肾透析实在是迫不得已，两三天甚至隔天要做，做一次几个小时，费用极高。一旦开始，就不能再停。“地震都不能停，”做妻子的说，“一停就不行了。”我们作为朋友，感觉如五雷轰顶。当事人的生活被无端毁坏，生命岌岌可危，他们要受什么样的煎熬？这才知道，长期以来，由医生处方、国有药店经销，卖着一种药叫“龙胆泻肝丸”。我们的朋友就是此药的受害者。住院期间他才得知，有许多人服此药伤及肾脏，不少人已经得做透析了。

　　由于一味中药名称的一字之差，从1980年代开始，全国中医药界就在使用一种“对肾脏有较强的毒性，可以损害肾小管功能，导致肾功能衰竭”的药材———关木通。龙胆泻肝丸配方中就使用了关木通。专家们至迟在1999年就发现了这个问题，同仁堂在2001年向国家有关部门提出了不用关木通的申请，这份申请在2002年11月20日才得到正式批准。就在此期间，包括我们的朋友在内的很多人，因服用龙胆泻肝丸而受到严重肾伤害。

　　美国食品和药物管理局闻讯将一批中药和中成药封杀，禁止销售。从网上看到，国内专家在担忧“中医中药的声誉受到严重影响”，批评美国人的做法是“草木皆兵”，“若非无知就是缺少科学精神”。且不论美国人这种做法是否缺少了“科学精神”，我们想知道，出事的地方，是否立即调查到底有多少受害者，现状如何？医疗昂贵，透析动辄上万元人民币，他们的医疗费用是不是都得到了落实？这些问题无人回答，正说明我们相比之下，不仅缺乏科学精神，还缺乏“人命精神”。

　　中国的专家们说，龙胆泻肝丸是一个有几百年历史的中药配方，毛病出在“木通”两个字上。前面一版国家药典里没有把关木通和白木通加以区别，实际上这根本就是两种不同的植物。药典是国家发布的中药制作的依据。古方由现代的医生开出来，就必须是负法律责任的处方。我们国家的病人，是相信国家药典的，是相信有资格证书的医生的，是相信国家经营的药厂药店的。那么，这场事故的病人们，好端端的无辜受了伤害，谁来承担责任？一个正常的社会，不能对这个问题置若罔闻。

　　十余年前，一对美国老人，开车路经一家麦当劳，买了一杯热咖啡。老太太把咖啡纸杯夹在膝盖中间，试图往咖啡中放糖和牛奶的时候，纸杯翻倒，烫伤了老太太的大腿。79岁的老太太为此住了8天医院。她要求麦当劳偿付1.1万美元医疗费，麦当劳说，这不是他们的责任，只肯付800美元意思意思。老人没有办法，只好告上法庭，要求赔偿20万美元。法庭上，麦当劳说，他们的咖啡温度是根据顾客要求来规定的，高温的咖啡味道比较好，顾客们应该知道咖啡会烫伤。言下之意是，顾客应该自加小心。可是原告的律师在法庭上提供证据，证明过去10年里麦当劳曾经收到过700多个关于咖啡烫伤的投诉。其他快餐店的咖啡，早就调低了咖啡温度，而麦当劳明知有危险，却没有采取必要措施。正是这种疏忽，导致了老太太的受伤。

　　陪审团裁决，咖啡倒翻，老太太也有20%的责任，所以，麦当劳要向老太太赔偿16万美元。另外，麦当劳不仅疏忽过失，而且店大欺客，必须向老人偿付270万美元的惩罚性赔款。这等于当时全世界麦当劳在两天里卖出去的热咖啡。

　　从此以后，麦当劳调低了咖啡的温度，在咖啡杯上印了“小心热咖啡烫伤”的警告。任何店家都不敢对顾客的安全掉以轻心。

　　旧时俗话，冤有头债有主。我们的病人，好端端地吃坏了肾脏，竟找不到一个负责任的地方。明明是有什么地方出了毛病，遭受了伤害的人却只好“自己倒霉自己负责”。而我们的一些专家，在重温这一不幸事件的时候，关心的是“中医中药的声誉”，居然闭口不提那些陷于困境的病人。这就是“人命精神”的缺席。我们希望有律师能够站出来，为这些受害者打一场集体官司，争取一个公道。我们这个社会，不能不管那些无权无势的无辜受害者。

　　很久了，想到这对朋友就很痛心，反而无法落笔写相关文字。可是，昨天看到，有记者最近竟然还找到两家北京的药店在卖“龙胆泻肝丸”。全国的偏远乡镇，还有多少药店在卖这种药？亡羊竟然无人补牢，为什么？人命关天，不得不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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