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草根民主


http://www.sina.com.cn 2004年10月01日19:25 中国《新闻周刊》

  中国的城乡差别很大,但在民主意识特别是民主行动上,城市要比乡村差,这是许多城里人不愿承认的现实。

  从近年全国乡村的“海选政治”过程中,人们已经看到了农民参政的政治热情,但他们朴素和热切的期盼,总是遭遇 农村现有体制和持续膨胀的农村官僚私欲的冰冷阻碍;而目前整个社会仍有这样一种顽固的习惯思维,即包括许多城市人仍在 嘲笑农民的民主要求。 在这种可悲可怕的意识环境里,农村的民主进程艰难而缓慢。农民从自身的利益关注政治选举,是正当 合理的清醒意识,如果从农民文化素质普遍较低进而认为他们的政治素质也属低下,就是一种错误的逻辑,这本身就是可笑的 。与此对照的是,如今城市中的许多民主机会倒是往往被人们所忽略和放弃。

  每一个关心中国改革进程的人士,都在关注中国的政治改革前景。作为政治改革的序曲,中国农村的民主改革四处歌 声嘹亮,农民的民主意识已被普遍唤醒,民主之花已在乡间盛开,人们正在等待一个遍地的结果。

  三选村官

  湖北省潜江市董滩村4月26日开始第三次选举村委会主任。这次选举,是经过一位人大代表和800多位村民争取 来的,是对1999年一次多处违法选举的“修正”

  湖北省潜江市是长江边的一个县级市,油菜花开的时候,满眼都是望不到边的金黄色。但对这种美丽,当地人姚立法 却熟视无睹:“农民担心的事太多,生老病死,越来越重的负担,生活没有保障。农民现在最希望的,是有人能站出来,代表 他们讲话。”

  老姚是潜江市第四届人民代表大会代表,刚刚从北京回来。他到北京的目的,是为了申诉这里基层民主选举不合法的 事情。

  “村民自治非常重要,农民获得了最基本的政治权利,首先就可以抵制外界强加给他们的不合理摊派。”父母都是农 民的老姚,深解农民疾苦。

  盼选举

  在潜江市竹根滩镇,董滩村颇有名气——因为上访、告状的人多,一向被镇里认为“人心复杂”。

  曾祥均作为“上访专业户”,大概是董滩村最“刁钻”的一个村民。和大多数田间劳作的农民一样,曾祥均肤色黝黑 、皮肤老化。

  曾祥均有着10年的告状历史,结果是小到为他个人节省了40元钱,大到为全镇人减免了18万元的开支。

  频频给镇工作制造麻烦的曾祥均,2000年6月8日被应急分队(或叫“征收小分队”,对不能及时上交征收任务 的农户,轻者下门,重者拘押)带走,关押4天,毒打之下被迫写了“今后再不告状”的保证书。关押曾祥均的人让他吸取教 训:“穷不与富斗,民不与官斗,告状没有好下场的。”

  不满乱收费的当然不止曾祥均一个人。

  村里的党员周金华说,村里欠债180多万元,村财务几年来从没有彻底公开过,村干部的工资高得离谱。

  乱收费和财务不公开是村民们普遍关心的两大问题。但是除了不断上访,这些问题没有有效途径可以解决。人们的希 望寄托在选举上,希望选出能代表村民意志的村委会。

  过场

  1999年9月28日,董滩村终于迎来了第四届村委会换届选举,然而,依法选举在董滩村变成了难产,成了一次 稀里糊涂的“走过场”。

  董滩村全村有三千六、七百人,有选举权的村民1790人,但是到会场参加选举的只有二、三百人。一个人最多填 了几十张选票。

  对这次选举,市人大代表姚立法专门做了调查,结果显示,其中几个主要环节均存在问题。

  法律规定:村民选举委员会成员应由村民会议或各村民小组推选产生,由5至8人组成。

  事实是:村民们没参加过任何形式的会议,选举委员会是由村支书牵头组成。

  法律规定:村民代表由村民按每5户至15户推选1人,或由各村民小组推选若干人。

  事实是:董滩村的村民们连谁是村民代表都不知道。

  法律规定:村民委员会主任、副主任、委员候选人由本村选民直接提名产生,任何组织或个人不得指定。

  事实是:董滩村村委会的候选人早有内定。

  法律规定:在选举日不能回村参加投票选举,或因老弱病残等原因不能参加选举大会投票的选民,可以委托其信任的 选民,代表本人投票。委托他人代投选票,必须办理书面委托投票手续。已在本村的其他选民不能委托他人投票,每一选民接 受的委托最多不得超过2人。

  是事实:董滩村所有填2张以上选票的人,都未凭委托票领选票,调查中还发现有一位村民一人填了近60张选票。

  问题远不止这些。流动票箱应尽可能不设或少设,且操作程序十分严格,每个流动票箱由3名以上工作人员负责。董 滩村设有两个流动票箱,其中一个由一人负责,且此人是村委会成员正式候选人;另一个由两人负责。姚立法发现,流动票箱 中的大多数选票没有由村民填写,而是由工作人员填写的。

  虽然问题多多,选举还是“圆满”结束。管理区指派的、原村委会主任董正好当选为新一届的村委会主任。

  改选

  但是事情并没有结束。

  去年3月,董正好因椎间盘凸出住院半月。出院之后,管理区、村支书又以董正好身体不好、不能适应村组干部优化 组合的要求为由,要其让贤。4月,当时的副主任董汉林被任命为新的村委会主任。

  至今一年半的时间里,董滩村已经经历了3任村委会主任,董滩村的“高层”可谓变动频繁。

  村委会成员被随意撤换、任命,激起了董滩人的不满。2000年11月20日,董滩村817位农民对村委会联名 提出的罢免案送到了市人大、市民政局及镇政府。

  今年元月17日,两份“董滩村村民选举委员会公告”张贴出来,公告说,“经村民小组推选产生董滩村选举委员会 ,名单如下……”5人中包括党支部书记曾令新和副书记(?)曾红平,公布选民登记日为1月18日,正式选举日为2月2 8日。

  虽然选举委员会的产生仍然经不起推敲,村民的热情却被激发起来。在广州、深圳打工的人甚至也返回村里,准备参 加选举。

  几位打算竞选的村民也拟好了竞选词。准备竞选村委会主任的曾祥均在竞选词里写道,如果当选,将承诺10条,包 括:坚决抵制各级政府、各部门向村民的非法收费,以资代劳不强迫;依法把董滩村财务公开、查清,接受由村民推选的理财 小组查账并张榜公布;村干部工资由村民大会决定,原则是不高于本村村民收入的平均水平;在本村不允许有关人、打人、铐 人、拆门、搬门等违法行为发生。准备竞选村委会副主任的曾令兴,甚至做了这样一条承诺:保证不用公款招待市里、镇里的 干部吃饭。

  然而这次选举同样使人失望。元月19日,各村组组长每人拿着几十张表,挨家挨户让填候选人名单,一户一张,有 的村组组长甚至让投票的人最后签上自己的名字。村民们的愤怒显而易见,这算什么选举?

  2月24日,一份以村党支部名义的告示贴出,告示称:接上级通知,由于目前正值春耕生产、农忙时节,原定2月 28日选举推迟,具体时间以镇安排时间为准。

  村民们意见纷纷:“搞征收的时候才是大忙的时候,可是那会儿他们派几十人的小分队抓人、打人,把人一关十天半 月,却不考虑百姓忙,耽误了生产,现在搞选举,就来说忙了。”况且,目前离大忙时节还有一个多月,在重新选举的全过程 中,开村民大会前后也就3次。推迟只怕“迟”无底。

  就在村民们争取尽快重新选举的时候,3月5日,竹根滩镇发出红头文件,公布了新的村组干部名单,其中党支部副 书记李树山兼村委会主任。

  竹根滩镇党委副书记郭杰的看法能代表镇里对此事的态度,认为村民没有选举热情,而且董滩村又一向好事,人员良 莠混杂,重新选举如果急于求成不利于稳定。

  “稳定”成为大多数乡镇干部对村委会选举采取谨慎态度的理由。

  《新闻周刊》记者到董滩村的时间是3月19日,在大队部前,很快就有不少村民闻讯赶来。人群开始热烈地争论, 为什么不让重新选举,其中一位30多岁、着西装的人显然有些急躁,大声吵了一句:村委会难道不在中国共产党的领导之下 !经打听才知道这位就是新上任的村副书记兼村主任。

  董滩村盼望已久的重新选举像一场闹剧,又遭流产。

  再改选

  《新闻周刊》记者离开潜江近一个月后,得到一个令人欣慰的消息:董滩村1999年的村委会换届选举终于被市人 大和民政局正式界定为非法,重新选举从4月6日开始。

  一直关注此事的人大代表姚立法说,村民选举委员会已经产生,选民登记工作也已完成,4月28日将确定正式候选 人,5月5日正式选举。

  第二次重新选举虽然得到了市里的支持,但是村民们还是面临着许多看似琐碎却又现实的问题,比如没有宣传资料— —镇里临时成立的选举指导组似乎忽略了这一问题,人们对选举程序、选举法规的细节仍然不甚明了;没有广播——掌握钥匙 的村党支部的说法是广播坏了,无法使用。诸如此类的问题还有不少,但是大多数村民还是相信,好事多磨。

  海选:第六种民主选举模式

  “海选”是中国农村村委会选举方式的特有名称。美国一家研究机构把中国的“海选”列为世界六大民主选举模式之 一。

  这种在中国农村基层选举中正在普遍推广实施的模式,成为农村民主化进程的新标志,对推进中国村民自治法制化进 程具有重要的历史性贡献。

  “海选”中的“海”字是“大”的意思,中国农民创造的“海选”就是村委会三年一届的“大选。”说来也有趣,“ 海选”这种民主选举形式产生于清朝慈禧太后叶赫那拉氏的发祥地——吉林省梨树县。

  在1986年,吉林省对村委会进行整顿。当时,梨树县的北老壕村是有名的落后村,主要问题是村委会领导班子极 不得力。民意测验显示,有八成以上的村民要求民主选举村委会成员。于是乡政府决定积极支持村民自主选举,不划框框、不 定调子、不提候选人,由村民自由投票选举村委会成员。经过两轮预选和一轮正式选举,选出了九名村委会成员,选出了村民 信得过的村委会主任,这个村很快改变了面貌。

  这次农村的民主选举非常成功,尝试了由选民直接提名、确定候选人的选举方式——最初的“海选”。

  “海选”模式把候选人的提名权从选举权中分离出来,由选民直接提名、确定候选人,充分体现了直接民主、竞争择 优、公平、公正、公开和尊重选民意志自由的原则。同时,“海选”模式把选人和建制统一起来,把村委会建设逐步纳入依法 建制、依制治村、民主管理的轨道。

  1998年11月4日,正式通过的《中华人民共和国村民委员会组织法》中明确规定:“选举村民委员会,由本村 有选举权的村民直接提名候选人。”“海选”的实践已被浓缩、定型为全国村委会民主选举所必须遵循的法律规范。

  此间官方人士称,“海选”是中国农村经济体制改革的客观要求;“海选”模式是中国实行依法治村的有效形式,是 中国农村基层民主政治制度建设的重大成果。

  当今农民对村委会选举的态度

  山东省社科院针对该省一次村委会选举进行了专门调查,得出如下结论:

  1、与上次选举相比,这次选举您感觉怎样?

  满意,88.28%;不满意,3.32%;无所谓,6.7%。

  2、对选举最满意的项目是什么?

  直接提名候选人,82%;设立秘密写票处,64.04%;公开唱票计票“,68.78%;设立流动票箱”,2 8.49%;成立选举委员会,60.18%;法律程序明确,60.17%;上级重视,38.61%。

  3、对新当选的村干部是否满意;满意:91.87%;不满意,1.19%;无所谓,5.99%。

  4、对投票选举持何态度?

  重视,87.73%;不重视,2.66%;无所谓,9.32%。

  5、候选人应该如何产生?

  村民直接提名,82.02%;党支部提名,2.66%。

  6、如何投票?

  在会场,92.14%;在家,2.39%;委托他人,3.06%。

  7、您是否自愿投票?

  按自己意愿,95.73%;受别人指使,0.66%;随大流,3.19%。

  8、有人向您拉选票吗?

  有,9.05%;没有,89.08%。

  9、新当选的村委会主任与村支部书记的关系如何?

  关系融洽,50.46%;遇事互相商量,49.53%;互相拆台,0.79%。

  10、您对这次选举不太满意的问题是什么(可选多项)?

  未予回答,超过50%;候选人没有经过选举,8.92%;写票处不够秘密,19.30%;没有公开唱票、计票 ,4.12%;流动票箱太多,7.45%;委托投票太多,20.64%;上级干预选举,24.90%;其他,16.3 7%。

  11、再进行村委会选举,您有何想法?

  希望不断改进,45.80%;进一步完善各项制度,33.15%;服从上级安排,30.62%;没有考虑,3 .46%。

  民选主任遭遇尴尬

  董滩村的选举,只是潜江市1999年8月至10月进行了全市范围的第四届村委会换届选举的一部分。

  在这次选举中,潜江300多个村都参与其中。官方的结论是:一次成功。为此,潜江今年再次被评为湖北省村民自 治模范市。

  然而,在北京,有着深入调查、爱较真的老姚拍着胸脯说,潜江相当数量村的民主选举是违法的。不但如此,即便是 当选的村干部,也面临随时被撤换的境遇。

  王知海是潜江市张今镇西湖村1999年9月28日民选产生的村委会主任,但是“仕途”不济。

  大多数村民都记得两年前西湖村委会换届选举的场景。会场设在该村小学,会议主持人是镇党委副书记张德禄。实到 525人,实收选票525张,王知海得赞成票333张,依法当选。

  然而时隔两个半月之后,12月13日,张今镇发出通知,称“在西湖村村民委员会换届选举中,王知海拉帮结派, 相互串联,四处活动,采取不正当手段为个人当选村主任拉选票”,结论是:选举无效。

  次日,镇委、镇政府又作了《关于西湖村王知海同志所犯错误的调查处理情况汇报》。除了王知海在换届选举中的不 合法作为外,王知海的其他问题也被指出。

  一是多收果树苗款不上账。“经查:西湖村在1998年冬季发展果树种植,……王知海负责将果树苗卖给小组和农 户,……总收入7158元,上交镇农办6350元(含欠交的100元在内),多收804元,至今没有上收入账,也没有 向小组和农户返还多收款项。”

  二是在当选主任的两个多月里,“不干工作搞内耗,致使村的各项工作处于瘫痪状态”。“王知海自1999年9月 28日当选村主任之后,不是积极努力地工作,而是与村支书刘泽双同志闹不团结,对村支部和班子成员有意见不当面提,四 处煽风点火,告状上访,以清理村财务为由扰乱人心,搞得村里不得安宁。”

  上任不到3个月王知海被解除职务。

  替王知海感到不平的人很多。村里的“文化人”,戴着眼镜、稍显文弱的熊承军说:“挖空心思给王知海挑毛病的人 ,就是王知海触怒的人。”

  西湖村是一个耕地面积两千余亩,人口不足一千的小村,但村里债务却达70多万。历年来,村民强烈反映村财务管 理混乱,村民负担过重。

  王知海的竞选承诺是:一旦当选,对村财务一定一查到底。

  1999年10月,西湖村组成理财小组,对财务进行全面清理。

  村账放在镇经管站,一部分账目虽经村理财小组一再要求,却始终未能看到。但在查过的账面上,仍然发现了不少问 题。

  白条入账数目大,均由财经主任写据,书记签名上账。比如1998年公路收付账目中有一笔杂项开支,金额为28 002.5元,是村财经主任用四张材料纸记的一笔流水账。

  重报7笔,金额为4438元,假账3笔,金额7565元,少做、不做收入两笔,金额为10122.5元。

  书记的女儿报学费,干部家属报医药费,计5287元,吃喝玩乐、任意挥霍数目大,从1998年至1999年底 止的账面上共查出生活开支98517.5元,送礼开支58381元,共计为156898.5元。从1999年2月12 日至3月10日,仅26天时间,就报了香烟款8笔,金额为6240元,均系白条报账。书记利用职权把私债划入集体账, 连本带息,金额为47800元。

  理财小组及时向镇委、镇政府书面汇报了部分情况。不久,镇委为此专门组织了一个工作队,声称来协助小组的工作 ,理财小组把已经查出的问题全盘托出。但是第二天,工作队宣布,终止清理工作,解散理财小组。

  查出的财务问题,不少与镇领导直接有关。一年15万多的送礼开支,大部分送的是镇领导。镇委书记的胞弟推销茶 叶,200元一包,村干部大力支持,买下10包,但2000元的茶叶钱算在了集体账上。

  镇里对这样的查账当然不会支持。

  “王知海因为坚持财务公开,支持理财小组的工作而得罪了人,才搞得今天这样的结果。”原理财小组成员刘辉忠告 诉记者。

  2000年元月,由村副支书郑新堂代村委会主任,3月,镇政府行文任命刘辉书为代理副主任,管财经,6月,镇 政府再次行文任命刘泽芳为代理副主任,管水利。由于种种原因,选举产生的副主任刘振军辞职。至此,1999年民选产生 的村委会,5名成员剩了两名。

  王知海曾向市里反映情况,市民政局也认为,如果王知海在换届选举中的确采取了不正当手段,村民选举委员会应该 当场公布其选举无效。况且还有由各级组成的驻村工作组,决不会允许王胡来而当选。民政局在张今镇选举委员会下发的文件 中,也并没有看到王知海在换届选举中采取不正当手段。

  王知海的问题至今没有得到解决。西湖村的财务问题也不了了之。《新闻周刊》记者到西湖村的时候,没有见到王知 海。村民们说,他去了外地。

  模范城市问题重重

  村民自治模范城市潜江在选举中出现的问题,也是“海选”在中国推行十几年后的今天暴露出的普遍问题

  让冯想不通的是,他多年被评为镇劳模,还是今年的市优秀人大代表,在群众里也有相当的威信 发生这件事 后,有上百人到家里安慰他。

  冯唯一想到的理由就是与村支书的摩擦。村里的财权全权掌握在支书手里,报账只需村财务副主任和支书签字,理财 小组形同虚设。支书两个手机、1个BP机的费用在村里报账,价值1万多元;财务副主任的鱼塘被投毒,支书一人签字,损 失5000元也记在集体账上,此类问题,群众几次向冯贵松反映,冯也只能在村干部会上委婉提及。用冯的话说,村委会主 任不如一个管财务的副主任。冯曾因这类工作不好做,1999年和2000年向管理区提出任副主任,但是没被允许,没想 到今年干脆被撤了职。

  市民政局原分管副局长关绪金说,村委会选举主要由乡镇组织,搞得好不好,关键取决于乡镇干部的态度。村委会从 代表乡镇政府到代表村民,乡镇对村委会从领导变为指导,让有抵触情绪的干部来组织工作,这本身又是一对矛盾。

  问题随之产生:选举后乡镇领导随意否定当选成果,撤换村委会当选干部。潜江市的现状是,从乡镇到管理区,从党 委到政府的领导,谁都可以对村委会干部“动刀”。据市民政局的粗略统计,除浩口等三个地方外,几乎所有的乡镇、街道办 事处都有随意撤换当选村干部的现象。

  村支书与民选的村官们成为一对矛盾。依照《组织法》,村委会主任是村集体的法人代表,但中国长期的习惯是:支 部书记是一把手。

  对于1999年的村委会换届选举,潜江市民政局2000年8月的一份内部资料显示,有13个乡、镇、街道办事 处的21个村存在问题。其中,选举无效的两个村;选举缺额未及时补选的两个村;选举后村委会干部自动辞职没依法补选的 两个村;而被乡镇、管理区以各种理由撤换村干部的村有15个。这还只是不完全统计。

  市民政局基层政权科的代跃进说,出现问题,他们也不好解决。民政局从行政级别上与乡镇平级,政权科则更低一级 。民政局对村委会选举工作的参与是指导性的,如果有问题就一插到底,不通过乡镇,于情于理都不合适。

  一面是有“长官意志”、习惯处于领导地位的乡镇,一面是需要平衡关系、摆正自己位置的民政局,村民委员会的选 举一旦出现问题,除了层层上访,解决的希望几乎等于零。有人也曾告到法院,但法院拒绝受理。

  要想把中国农村的民主引向规范化,“董滩村”、“王知海”们看来还要耐心地等下去。

  中国民主化的基础

  曾出任民政部基层政权和社区建设司副司长的王振耀,从80年代就参与中国农村基层民主建设。

  现在是北京大学政治系博士生的王振耀,曾经走过中国1000多个乡村,亲眼目睹并指导了那里的村民选举。

  王说,民主建设“就像滚雪球一样。一开始只有一点大,后来越滚越大。”

  在接受《新闻周刊》专访时,王振耀再一次高度评价村民选举制度。

  艰难的民主试验

  新闻周刊:村民自治现在还有很多遗留问题,这个过程比较长,是不是因为中国没有民主的传统?

  王振耀:对。即使在知识界,有些主张民主的人,他的概念和行为都是对不上号的。他在口号、理想上支持民主,行 为上却是反民主。很多支持民主的人瞧不起农民的民主,瞧不起民主地讨论与农民切身利益相关的、农村的那些具体事务,其 实是民主的专制。

  很多支持民主的人关心的只是民主原则,却很少有人研究民主程序、民主案例。我和北大的一些学生聊天的时候,我 就跟他们说,你们的民主意识不见得比农民强,他们都很不服气,我说你们都选过人大代表,你们谁要求过设秘密划票间,农 民就这样要求过。这种行为才是真正的民主。我们有的人不注重程序,其实民主程序比民主原则更重要,没有严密的程序就不 能保证真正的民主。

  我们是在没有民主传统的一个国度里推广民主,试验了10年。这件事既复杂,又简单。复杂得有些事超过了我们的 想象,我们学到了很多以前不知道的东西,这些东西听上去又很细小,比如程序,利益关系,投票,票的设计等等。另一方面 ,又很简单,就是研究选票怎么弄、设个秘密划票间什么的,没有所谓的阶级斗争,也没有打人、闹事,当初就要不要选的问 题,很经历了一场雄辩。即使现在,还有不少人拿出各种理由来反对。

  素质:民主的绊脚石?

  新闻周刊:人们对村民选举抱怀疑态度,最常见的两个理由是村民素质低、宗族意识强。

  王振耀:我认为这两个理由站不住脚。第一,民主不是由素质决定的,民主是一种利益关系。农村实行联产承包责任 制、即农村经济改革后,利益关系发生变化,经过实践、理论的探索,认为必须建立村民自治这样一种机制来调整基层内部关 系。

  第二,农民素质低,难道比非洲的素质还低吗?中国的识字率远远高于印度、非洲,印度和非洲可以选总统、选国家 领导人,我们的农民难道连一个村主任还选不了?中国的识字率完全可以胜任现行的选举。我们曾经组织过人到印度,印度有 60%的文盲,印度的选举是用各种符号来代替,什么钢笔、手、茶缸之类,你选钢笔,就代表选某个人。我们的农民,文盲 是20%,大多数农民都识字,我们为什么不可以选举。50多年前,农民就跟着中国共产党闹革命,你能说农民素质低?我 看倒是我们的一些官员素质低,不会组织,瞧不起农民,妄自尊大。

  现在农民识字的比较多,有了可依据的法律之后,农民总是很认真地研究。现在农民经常装在口袋里的,一个是宪法 ,一个是党章,一个就是村民委员会组织法。我看农民比有的领导干部懂的法要多,背法律条文要比我们背得熟。改革开放2 0年来,农村的民主与法制已有很大的发展。

  再一个就是宗族问题。一个人从一出生,作为家庭的一个成员,就必然面临着各种各样的社会关系。这种关系甚至在 现代政治、在政党政治中一样发生作用。共产党的卡斯特罗选择了他的弟弟,金日成选择了他儿子,美国选了200多年,布 什上台,还要找他父辈的人帮忙。即使在高层也不能摆脱家族关系,为什么非要苛求我们的农民利利索索地摆脱家族关系。乡 镇的工作人员大部分都是姻亲关系,“老子坐车儿子开车”,你有什么理由抓住农民的宗族意识不放?另外,农民在这种最初 始的社会关系、这种家族活动中,对自己可能有利,也可能有弊,不要认为宗族利益总是超过农民的切身利益,市场经济年代 ,理性的农民总是根据个人利益作出判断和选择,关键是制定的法律法规、选举程序要保证农民个人充分发挥他的权利。实践 证明,大多数宗族关系在选举中并不起作用,农民更关心的是个人的切身利益。当然也有少数情况是宗族关系影响了选举,但 不能因噎废食。

  我们要相信人民,不仅是把它作为口号,我们要相信人民自己的选择。

  有的地方村民自治做得比较好,这跟什么有关系?

  主要还是取决于地方政府领导的态度、认识。像福建,1990年就制定了村委会选举法,然后可能是江西、辽宁、 湖南,慢慢地有几个省陆续制定了自己的选举法。

  党支部必须接受村民的检验

  新闻周刊:现在一个普遍问题是新当选的村委会主任与村支书的关系不好处,财权基本都掌握在支书手里。

  王振耀:党应该积极领导、参与村民自治,而不是站在外面指手划脚,脱离群众。村党支部应该积极迎接村民自治的 挑战,接受村民的检验,靠行动、政绩赢得村民的信任。

  实质问题是,当农民有权选举领导人的时候,党的领导人应不应该参加选举。如果村委会主任是选举的,村支书是任 命的,这个关系当然不好摆。

  关于村支书和村委会主任的关系怎么摆,正在实践的有三种办法。第一种就是不分村支书、村委会主任,谁得票最多 ,谁既是村委会主任,又是村支书,这样矛盾当然就不存在。这种办法从1988年开始,最早是辽宁,山东也在做试验,应 该说有不少做得很成功的试点。第二种就是村支书当村民代表会议的领导人,河北叫“会长”,有的地方也叫“主任”,村民 代表大会对村重大事务有决策权,这也是一个解决办法。村党支部书记不再是赤裸裸地硬性领导,而是通过村民代表会议组织 者这样一个身份,对村委会进行监督。第三种方式是,两个人实际上都接受选举,从产生的合法性上都是全村选举的结果,不 管是党政分开也好,还是党政合一也好,两人都会尊重民意,商量、协调,不会、也不敢闹事。两个人都要靠老百姓,老百姓 说了算,闹什么矛盾。村里都是些具体事务,像修路、架桥、建学校,也不涉及什么方针政策。在这方面,山西就实行了“两 票制”,一票选村委会主任,一票选村支书,当然它在说法上不叫选举,叫民意测验,其实也是给你一张白纸,看哪个党员够 格当支书,你就写谁。我个人认为,第一种最好,法律上能说清楚,第二种也可以,第三种是一种过渡。最差的是支部书记不 选,或者选举走形式,没有真正按党章来做。

  中组部曾经推行过村支书选举,但是实际上,有的地方做得好一点,有的地方做得不好,主要是没有法律上的依据。 它不像村委会,有《中华人民共和国村民委员会组织法》,有一帮正规的人在搞选举。即便如此,像你所看到的那样,它还存 在很多问题。

  乡村接口出现问题

  新闻周刊:村委会选举后,乡镇随意否定当选成果、撤换村委会成员的事例很多。村委会与乡镇究竟是一种什么关系 ?

  王振耀:在法律规定上是一种指导关系,但是指导、领导,在实际运作中不能不变成一回事,就是让村里收税、搞计 划生育,完成国家这些任务。长期以来,乡镇政府形成了一种习惯,我说什么,你干什么,如果再有点私心,还想让你给我送 钱。现在村里实行选举,有的村委会不干了,你吃了我多少,喝了我多少,你都得付账,乡村关系普遍出现了困难。责任当然 在政府。

  乡镇不善于处理和村委会的关系,实质是基层政府不知道怎么处理和人民、和农民的关系。出了问题,不听话,就撤 、压,不知道别的办法。如果我们的基层政权和官员不懂得怎样和农民同舟共济,不自觉地站到农民的对立面,会是很危险的 事。

  有一个乡党委书记给我讲了一个故事,乡党委书记亲自去一个村主持村委会换届选举,暗里却派人到会场捣乱,正主 持着呢,几个人过来把票箱砸了,乡党委书记正好借机发话:村民素质这么低,选举没法正常举行,拖一拖再说。他说我们要 想控制选举还不容易,想让谁当谁就能当。

  山西有的乡镇,镇委、镇政府、人大的几位主要领导都要经过民意测验,全体村民划票,过不了半数就得离职。四川 有一个乡,乡长实行直选,像这样产生的乡镇政府,和村委会的关系基本没有问题。全体村民选出来的乡长,你敢胡来吗,你 在三年任上的一举一动都要受到群众的监督。

  新闻周刊:那是不是就是说,乡村关系处不好,原因在于乡镇这一级的领导仍然是任命的,民主与非民主这样一个接 口出现了问题?

  王振耀:实质是这样。乡镇这一级的民主、民主程序、监督做得不好,乡镇干部还不会、或者说不善于与包产到户、 村民自治后的农民打交道。

  村民自治是整个中国民主化的基石。

  新闻周刊:从全国来看,村民自治推行的情况如何?

  王振耀:从1998年来说,形势还是比较好的。像海选、秘密划票间等都写进了国家法律,从法源上已经没有问题 ,主要是地方上的贯彻执行。从全国来看,各地情况并不平衡,像福建、东北、山西,做得比较早,现在已渐趋成熟,大多数 地方很多年都没有搞过选举,刚开始搞,问题自然很多。

  新闻周刊:村民自治对中国政治民主化的进程会有什么样的影响?

  王振耀:我认为它就是中国政治体制改革、中国政治民主的一个重要组成部分,或者它就是一个重要开端。彭真在1 987年就说,村民自治是在8亿农民间建立了一个民主培训班。彭真的话应该说非常到位。民主本身就有基层民主、高层民 主,或者有各种各样的人民代表大会制度的民主,但是基层民主最难。我们这10多年来开始于最基层,局部地解决,一点一 点、波浪式地推进,到现在我并不认为我们可以睡大觉了,但毕竟是有法可依了,这是一个很重要的里程碑。如果近9亿农民 都在讨论如何行使自己的权利,讨论如何处理与党支部、与乡的关系,那会是一种什么样的情景。它将为整个中国的民主化奠 定一个很坚实的基础。

  如果9亿人都很熟悉民主选举、民主程序,你可以想象,它对高层民主会有什么影响。美国的民主传统,很重要的缘 于它的乡村自治,也即“草根民主”,这是一座大厦的地基。

  本刊记者/李立/姜晓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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