撰稿／沈嘉禄(记者)
春暖花开的时候，它降生在长江与东海的汇合处，处于“黑虫幼体”时期它是凭借基因密码向内陆湖泊漂流的，几天
后当它被渔人用细密的网捞上船后，只听到一个渔人将网内的收获抖空后对他的同伴说：“啥人话呒得哈了，格里还有一只，
哈。”
于是，才米粒那么大小的它(学名叫大眼幼体)被小心翼翼地放进一只被阳光晒褪色的大红塑料脚盆里。从此，它就
把自己叫作“哈”。
“哈”开始在崇明的蟹塘生活，它无法做一个自由自在的流浪者，逆长江而上，一直漂到宜昌。这里风平浪静，水的
味道也淡了，阳光毫无遮挡地射进塘底，苦草、伊乐藻、轮叶黑藻及水花生等植物在水中各层次微微颤动。一个养蟹人将浸泡
后的麦粒洒向水面，许多兄弟一起涌上来抢夺。吃饱后的蟹苗们在水中游嬉，45天后，“哈”与它的兄弟长到纽扣那么大了
，被人叫作“扣蟹”。
有一天，“哈”在吃饱玉米粒后打瞌睡，突然感到水波一阵颤动，它睁眼一看，一片阴影向它飘来。它本能地隐藏到
一叶面条草后面，一只巨大的灰鹭用它两只又细又长的脚插进塘里，长长的尖嘴对准塘里还来不及逃窜的扣蟹，一口一只，许
多兄弟就这样走了，“哈”在庆幸之余感到无比悲伤。
在漫长而无聊的培育期中，“哈”感到危机四伏。夏季来临，已经长到啤酒瓶盖那么大的“哈”在水中还是不能横来
横去，它必须在养蟹人投料前抢占有利地形，只有多吃点才能有一个强壮的体魄。有时，养蟹人打麻将误了时，“哈”得提防
平时相处得还算不错的兄弟，别让它们把自己吃了。等“哈”更强壮时，养蟹人开始在塘内投入螺蛳。这玩意儿是活肉，蟹们
最爱吃。慢慢靠近，等那厮顶着帽子探头观望时，猛地用大螯钳住，挖出肉来饱餐一顿。但是“哈”深知自己也有软肋，蜕壳
就是阴阳界上的徘徊。蟹的一生要蜕18至23次壳，在蟹蜕壳后的5分钟内，壳是软的，抵抗力为零。它的许多兄弟就是在
蜕壳时没找到蔽身的水草，就成了黑鱼的下午茶。还有一些兄弟因为力气用尽，没能蜕出两只大螯，最后也像女人死于难产一
样一命呜呼。
还有可恶的老鼠，它们先将俘虏按在泥塘里，不慌不忙地掰去蟹脚和大螯，然后在蟹盖上咬一口子，吮吸美味的蟹黄
，饱餐后扬长而去。
秋天来了，“哈”和兄弟们的命运发生了转折。它和许多兄弟被重重地扔在网箱内，一路颠簸后投进更大的大通湖内
。这里水草丰满，底栖生物很多，湖底呈斜坡向边缘沿伸，它的螯和脚也得到了锻炼。
冬天到了，“哈”和兄弟们开始蛰伏，蜕壳临时中止。第二年开春后，“哈”发现伙食标准有所提高，除了谷物还有
高蛋白饵料，它和兄弟们也进入生命最旺盛期，一直到空气中弥漫起桂花的芳香，养蟹人又将它们捞起来扔进箱笼，然后塞进
埋有塑封冰条的箱子送上飞机，降落香港机场后又辗转来到灯火通明的专卖店。“哈”在人们交易时听说“这是正宗的阳澄湖
大闸蟹”，气得口吐白沫。虽然“无肠公子”的绰号与生俱来，但“哈”还没到数典忘祖的地步。接着，“哈”和它的几位兄
弟姐妹被一根草绳串起来，由一个颇有姿色的女人拎着，来到一个陌生的空间，一股浓烈的姜醋味让“哈”颇为忐忑，但不容
多想，它已被按倒在一口热气腾腾的锅里。
当这家人在享用并用香港话呱呱赞美号称来自阳澄湖的大闸蟹时，人们发现有只蟹将它的巨螯高高举起，只是所有的
人都不知道这是“哈”的最后申诉：“我是一只崇明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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