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国“巴比松” 的最后一天

　　外滩主笔子南

　　10月27日晚，我得到消息：广州小谷围艺术村的最后两栋别墅，很可能在明天被强制拆迁。

　　对所有关注这个艺术村的人来说，一年多来的一个死结，现在终于要解开了。

　　2003年，随着广州大学城在小谷围岛兴建，广州市以“腾出土地兴建高等学校”为由，要求这里的全部165栋 建筑，在当年8月29日至2004年4月29日拆迁完毕。

　　业主们提出了诸多质疑和抗争，全国部分媒体对此陆续进行报道，但却无法阻止整个拆迁行动。

　　现在，艺术村要完全消失了。

　　10月28日8时，我从《南方日报》社大门口启程，半小时后，车抵小谷围艺术村。

　　小谷围艺术村的风韵早已荡然无存。10年前，一批海内外的华人艺术家踏上广州番禺新造镇的小谷围岛后，沉醉于 岛上的田园风光与古老风物，在此建起了艺术村，并逐渐成为国内最具规模和水准的艺术家集中地。

　　到过小谷围的人则往往会把小谷围誉为中国的“巴比松”。那是法国巴黎南郊的一个村落，曾经诞生了一个巴比松画 派，而今是一个闻名世界的艺术小镇。

　　相隔200多米远的两栋美籍华人别墅，此时孤零零地就仿佛立在赤色的沙漠上。搬家公司的10多辆大车已经守候 在附近，身着制服的城管执法人员开始聚集，几台高大的挖掘机高举着利爪。拆迁看来已成定局。

　　业主朱嘉权和亚历山大都是昨晚才听说要强拆的。政府事先给他们的强制拆迁大限已过多日，按惯例，强拆随时可以 进行，不需再打招呼。

　　警戒线很快在四周拉开，大队城管聚拢到别墅正门口对面20多米处。我就近进入亚历山大家。

　　41岁的亚历山大顶着光头看起来还是很憨厚。多位前来协助的业主中，胖而且壮的陈女士早已举着相机站到了大门 口的门柱上，从容地对着前方的大队人马拍照。

　　屋里楼上楼下早已空空荡荡。后院一棵菩提树下，几方石凳，紧挨着一个小型游泳池。随后这里先后来了两拨说客— —政府希望亚历山大最后能够达成补充协议，至少，愿意交出钥匙，等拆完后再作协商。

　　两拨官员一上来都跟亚历山大老友般地打骂说笑。第一拨劝说无效，广州市拆迁办副主任杨和平又带队上阵，他还带 来了一箱啤酒，大家操着粤语边喝边谈。

　　说到正题，亚历山大激动了：“你们做得太丑了，金木水火土样样都来过了——断了我的水电和通讯；在我四周栽起 树堵住我大门口；堵上排污渠让污水倒灌到我家里；在墙外点火；填土堵塞道路让车进不来。你们的牌快出完了，现在总得让 我也出张牌吧！”

　　亚历山大的“牌”是，按照国务院办公厅?眼2004?演46号文的要求，以市场价评估房屋拆迁补偿价格。业主 们最不满意的是，评估公司原本还按市场价的70％加上重置价的30％计算补偿款，而广州市拆迁办却命令评估公司只计算 市场价的40％，另加重置价的60％。

　　第二拨官员进来时神态甚是轻松。他们刚才仅用半小时就在另一栋别墅跟朱嘉权签下书面协议。事后得知，书面承诺 加上口头的正式承诺，总共补偿388万元。朱是个画家，在广州美院当老师，嗜好收藏奇石，经济上并非十分阔绰。

　　第二轮的城下之议耗去了近一个小时，包括让亚历山大在美国的夫人跟现场的官员通话。菩提树下，谈判经验老到的 杨和平最后摊开手：“现实一点吧？”

　　最后的谈判破裂后，强拆正式开始。

　　大队城管人员走到了大门口，一个人拿着话筒宣读强拆令。

　　“行为艺术家”陈女士开启了录音机，同时呼喊着抗议的口号。《国际歌》的声音盖过了宣读声。

　　亚历山大爬上架着大门的梯子，举起一面美国国旗，随着《国际歌》的节拍挥舞。他大声用中英文呼喊：“你们有法 院的强拆令吗？回答我：YESORNO？”

　　外面有呐喊声和掌声为里面的业主助阵。警戒线周围，200多个同样遭遇强拆至今在自搭帐篷住了10个多月的当 地村民，身着印有标语的黄色马甲，抗议当地政府的强拆行为。同一片土地上，穷人和富人的“维权”行动第一次走到了一起 。

　　宣读完毕，两个雇来的农民工开始用大铁锤砸大铁门。久砸不开后，挖掘机一下子推倒了一片院墙，进来人将铁门撬 开。屋里的几个业主激动起来，他们上楼砸碎了窗户玻璃。

　　亚历山大要求查看强拆令，无人理会。业主们说，迄今无人拿到强拆令，惟一的例外是，广州美院的燕老师在她的房 子被拆时，抢过强拆令看了一眼，上面居然没有印章。“他们不敢负责”。

　　城管开始清场。身为建筑设计师的业主伍先生被强行推搡出来，这位平素和善的老人抗议了：“我年轻的时候，献身 的是国家的边防事业，你们献身的是地方政府的私利！”

　　一位当地老农闯进警戒区，指着城管，历数过去强拆村民房屋的野蛮无理。

　　亚历山大最后一个走出别墅。挖掘机伸出大铁爪大块大块地掏空着墙体。

　　当晚，20户被强拆的业主及部分尚未签订拆迁协议的业主聚会，商讨接下来的法律诉讼。

　　此次达成城下之盟的业主朱嘉权说，多位业主们已准备设立一个维权基金，“帮助那些需要帮助的维权人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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