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个不可思议的南极乔治王岛

　　外滩特约记者十里／文、图(除署名外)

　　刚刚接了一个从很远的地方打来的电话。有多远呢？大概是19000多公里。那是央视随中国第21次南极科考队 去DomeA登顶的一个朋友用海事卫星电话打来的，说他刚从DomeA下来，正在回中山站的路上。还没说上几句话，听 筒里的声音就开始变得低沉扭曲，被一阵夹杂着锐啸的轰鸣淹没了。那是刚刚启动的雪地车和风中裹挟的雪粒在如镜的冰面上 划过的

声响。我什么话都没说，只是享受着这远方的声音所勾起的回忆，直到对方收线，一切又归于静寂。

　　乔治王岛，我的第一次登陆

　　从1985年中国在乔治王岛建立长城站以来，已经有整整20年了。如果按中国古代的纪年方式，把建站的那一年 定为长城元年的话，我是在长城17年到达乔治王岛的。那是我最远的一趟出差，在岛上待了半个多月。

　　智利最南端的港口城市彭塔阿雷纳斯只在12月才开始变得繁忙。这时候是南半球的盛夏，也是去南极最好的季节。 除了为过往的科考船提供补给，这个与火地岛一水相隔的城市还开辟了通向南极内陆和乔治王岛的航线。机型只有两种：可以 携带7吨货物的大力神运输机和只能运载6名乘客的双水獭式飞机，我乘坐的是后者。飞机虽小，却像见了血的蚊子一样横冲 直撞。不一会儿，就把火地岛远远地抛到了后面，水银一般闪亮的德雷科海峡在舷窗下展开。

　　人类自远古开始，从东非大裂谷出发不断地迁移扩散到各个大陆，其中走得最远的一支越过了白令海峡又沿着科迪勒 拉山系一路南行，最终渡过曲折破碎的麦哲伦水道到达火地岛。不过这群无畏的人类远行者却被一片充满浮冰和漩流的广阔海 洋拦住了去路，不得不停下脚步。南极也因此成为了惟一一片没有原著民、没有任何人类文明的大陆。对人类世界而言，那里 是最纯真的自然，是白色的蛮荒。

　　如果把南极比作一个刚从地里拔出来的萝卜，那么南设得兰群岛就像是从它的根须上面抖落下的泥沙，在南极和南美 两块大陆间形成了一条岛链。乔治王岛是南设得兰群岛最大的岛屿，它虽然属于南极洲，却距离极圈还差着几个纬度，严格意 义上来说只是亚南极。不过这里却被称为南极的非正式首都，因为岛上集中了8个国家的越冬站和4个国家的夏季站，可以说 是南极洲最喧闹的地方。

　　由于能够通航，各方名流也在这里粉墨登场。比如在1984年，当时的智利独裁者皮诺切特就曾来乔治王岛上的智 利站视察，成为第一个来到南极的现任国家元首。更有甚者，在1993年，有个日本流行歌手来到岛上高歌几曲，成为了南 极历史上的第一场公众音乐会。后来，还有中国的人文学者们。

　　3个半小时后，飞机终于穿过最后一个气漩，盘旋在乔治王岛的上空。虽然时值盛夏，岛屿上大概只有十分之一的面 积摆脱了冰雪的覆盖，而其间点缀着一片散落的红点，那就是智利在乔治王岛上设立的弗雷总统站。而在山丘与海湾的环抱中 ，距离智利站的机场不远的地方，正是长城站。

　　长城站，不可思议的日子

　　思乡的中国人把长城站门前的小海湾叫作长城湾，把附近一口冰雪融水汇成的小湖叫作莫愁湖。为了避免冬天积雪封 门，这里的房屋大都采用了南极的标准样式——吊脚楼。不过这种便于组装的保暖房实在是和活动民工房太像了，以至于让我 产生了身在某个北方沿海城市冬季建筑工地的错觉。这种错觉直到看见在海边蹒跚着的企鹅时才被完全打消。

　　南极不但是地球的寒极，也是地球的风级。巨大的温差很容易引发大气的流动，而南极大陆没有高大山脉，风可以像 野马一样横行无羁。目前，有记录的南极最高风速是大约每秒100米，而海面上12级台风的风速也只是每秒32-33米 。

　　在南极流传着这样一个说法：曾经有人把一片锈驳的刀片放在野外，经过一夜大风的磨砺之后，刀片变得和剃刀一样 锋利。虽然乔治王岛上的情况没有这么恐怖，虽然这里盛夏的风是一年中最温柔的，可我还是领教了它的厉害。

　　当年的长城站还没有装卫星电视接收器，工作之余，除了看VCD和打乒乓球之外，没什么文娱活动。不过大家倒也 都能给自己找乐，很多人都热衷于收集岛内各个科考站的专用章和邮戳，时间长了外国队员们也闻弦声而知雅意，每次到长城 站聚餐的时候都带着章来。

　　夏天，钓鱼是传统活动项目之一。队员们常去菲尔德斯半岛的尖端上钓鱼，那里的环境绝佳，海对岸横卧着柯林斯冰 盖，背后是一座被海风剥蚀的环形巨岩，那是上千只海鸟的巢穴所在，鸟鸣声不绝于耳。

　　在南极钓鱼全凭眼力，用不着鱼漂，因为清澈的海水一眼见底，很少有脱钩的。因为水寒，鱼的体积都不大，钓上两 个小时也就够一顿夜宵的。眼力更好的人干脆穿着长筒胶鞋，在小礁石间缝隙里寻找南极鲍鱼。这种鲍鱼的颜色几乎和礁石一 样，只有贝壳那么大，不过却是货真价实的鲍鱼，壳上还有气孔。它的滋味和口感都是无与伦比，只是站里有规定不许大量捕 捞，只有来客人的时候才会破例。

　　雪龙号的到来总是长城站最大的事情。它每两年来长城站一次，运来未来两年所需的食品、燃料和生活物资。这时每 个人都不分昼夜地忙起来，厨师也一天到晚地做饭，拼了命地想把库存耗光。在长城站有一个专门的食品库用来储存生肉和蔬 菜。其实南极就是个天然冰箱，最高温度也超不过零度，基本上是个无菌环境。所以这些材料不会变质，只是会慢慢失去颜色 和味道。比如，金针菇变成了银针菇，羊肉吃起来像是豆制品，敞开供应的罐装青岛啤酒淡得像是莫愁湖里的雪水。这让我想 起了太阳神宠爱的那个女巫，得到了漫长的寿命却忘记了祈求青春同在。

　　跟吃饭问题几乎同时发生的就是垃圾的处理问题。《南极条约》规定，所有在南极进行活动的人员都必须负责自行处 理所产生的垃圾。任何废物都不能被遗弃或填埋在南极大陆及周围的岛屿上。所以长城站的垃圾首先进行分类，可以焚烧的就 烧掉，不能烧的就由雪龙号运走。生活废水和排泄物先经过集中生化处理，达到中水标准后再排到长城湾里。因此长城湾中海 水十分清澈，海底几米深的卵石也清晰可辨。

　　苔藓，上百年平复一个浅浅的脚印

　　在长城湾岸边经常可以看到企鹅。乔治王岛上主要生活着三种企鹅，分别是帽带企鹅、阿黛丽企鹅和金图企鹅。帽带 企鹅貌如其名，从头顶有一条细线一直延伸到下颚，像是一条帽带。阿黛丽企鹅身上纯黑白两色，还有一对白眼圈。一位早期 的法国探险家用妻子的名字命名了它。金图企鹅有一张橙红色的嘴巴，商店里卖的毛绒玩具都是以它为原型的。

　　在长城湾对岸的小岛上，栖息着上万只企鹅，长城站的人习惯叫它企鹅岛。我们趁着每月两次的大落潮，登上了企鹅 岛。

　　岛上所有尚还平整的地方都站满了正处于哺育期的企鹅家庭。成年企鹅，尤其是帽带企鹅警惕地注视着我们。这情景 让我想起了法郎士的小说《企鹅岛》，老眼昏花的传教士误认为沉默站立的企鹅是野蛮人，请求上帝赋予它们语言和智慧。不 过，如果企鹅真能说话，它肯定会控诉人类。虽然很多人都认为南极是地球上最后一块洁净的土地，但事实并非如此。在地球 其他地方所产生的污染都随着大气环流沉降在南极。在企鹅的内脏和骨骼里，生物学家们甚至找到了核放射污染物和杀虫剂的 成分。

　　在一个罕见的晴天下午，我开始横穿菲尔德斯半岛，到西海岸去看海豹。在没有道路的乔治王岛上，最重要的夏季交 通工具就是长筒胶靴，只有在雪水汇成的小溪没过靴口的时候，履带车才会派上用场。不过，没人舍得把车开进积水的苔原。 不是因为心疼车，而是心疼苔原。

　　南极是地球上生物物种最少的大陆，一般只能发现地衣和苔藓，成片的苔原更是少见。由于生长缓慢，有一些地衣估 算生长期已超过500年，而苔藓可以在死去的苔藓上继续生长，有些堆积的苔藓层厚度达1.5米，底层的年代更可以追溯 到7000多年前。真是以八千岁为春，八千岁为秋！这些都是极为珍贵的生态资源，同时又极为脆弱。

　　陪我同行的地质队员宁可踏冰踩雪绕远路，也不愿在苔原上多踩一脚。因为苔藓需要上百年的时间来平复每一个浅浅 的脚印。此外，有很多鸟类在苔原上孵卵，比如轻捷迅速的巨海燕和体形巨大的贼鸥，如果闯入它们的领地，会招来严厉的报 复。

　　两个小时的跋涉后，我站在了午睡的海豹当中。它们每群大约十只左右，由一只雄海豹和它的妻儿构成。在晒太阳的 时候，海豹喜欢把头凑在一起摆出一个半圆。当我的影子投到它头上的时候，一只公海豹吼叫着向我冲过来。不过它那接近一 吨的体重救了我，它跑了不到20米就停了下来，喘着粗气，浑身的脂肪像海浪一样滚动。虽然被吓了一跳，我却对这位海豹 当中的狄奥根尼斯深怀好感。

　　智利站，一个小而完整的社区

　　第6天，仍然雨雪纷飞，我步行去拜访了岛上规模最大的智利弗雷总统站。

　　在乔治王岛上，智利是绝对的大国。跟其它国家的科考站不同，弗雷总统站除了少部分科研设施外，其他大部分设施 基本上是一个空军基地的编制。由于智利宣称以南极点为顶点的西经35度和98度之间的扇面形地区是智利领土，所以政府 鼓励国民来岛上居住，并给予高额补贴。因而在智利站形成了一个小而完整的社区，它的居民把它叫作“星星村”。

　　在这里，还有比其他国家科考站都要多的社会性服务机构，包括医院、小学、银行、邮局、商店、超市等，甚至还有 一个由随军神父主持的小教堂。邮局是这些设施中访问率最高，还有一个专职工作人员，所有信件都必须到这里来投寄。中国 邮政今年在长城站第4次开通了邮政服务，但愿不会像以前虎头蛇尾。

　　智利站还建了一座体育馆，每年冬天都会举办独一无二的南极运动会，在乒乓球项目上，中国的霸主地位从来没有被 撼动过。

　　在乔治王岛建站的国家大都把这里当作迈向南极内陆的桥头堡或者只是为了显示自己的存在，所以科考人员的压力并 不大。加上有些国家的经济窘迫，对南极事业的拨款逐年下降，于是，有些站开始搞起了旅游接待。波兰站就堪称此中翘楚。 他们为每个来访的游客准备了一本24张彩图的小册子和登岛证书，并且为每位女士献上一枝在极地暖房中生长的、绝对没有 污染的鲜花。不过后面这项服务现在已经被迫停止了，因为《南极公约》禁止在南极栽培非食用型植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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