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瑞清:在现实中崛起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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http://www.sina.com.cn 2005年10月21日12:19 《人物》杂志 | |||||||||
接过杨瑞清的名片,发现背面写了一句“豪言壮语”:“为农民办一所真正的好学校,让农民的孩子也能受到最好的教育。”这让我不禁抬起头来重新打量他——一个平常、谦和、言语不多甚至有点木讷的40多岁的男人。他笑笑,指着名片说:“我就是做这个事情的。” 中国最广大的是农村,最多数的是农民,最薄弱的是农村教育。上世纪初,人民教
激情岁月 1978年,杨瑞清初中毕业,正赶上“文革”后的第一次中考。像很多农村孩子一样,杨瑞清报考了中专。全乡共考中了3个,杨瑞清是其中一个。填报志愿时,父亲毫不犹豫地帮他填上了“晓庄师范”。 这是父亲帮儿子做的最后一件事,也是最大的一件事。做完这件事,父亲就病倒了,后来查出来是白血病。收到录取通知书那天,父亲已不能说话,他紧紧地攥着那张通知书,带着一丝安慰,平静地走了…… 15岁的杨瑞清,背着行李,带着刚刚失去父亲的痛苦,走进了晓庄师范。在这所由陶行知先生创办于1927年的著名师范学校里,三年的刻苦学习,让杨瑞清这个农村来的懵懂少年有了“脱胎换骨”般的变化。“这三年最大的收获,是全面了解了陶行知先生的生平事迹和教育思想,心中树立了一个光辉的榜样。我心里慢慢萌生出一个信念——向陶行知先生学习,走行知之路!” 一转眼就要毕业了。他们是“文革”后的第一批师范生,分配形势非常好,留城,到好学校去,成为很多同学争取的目标。1980年底,在一次同学聚会上,突然有个同学提议:咱们也像陶行知先生那样,到最艰苦的地方去创办一所“行知小学”吧!这个提议,一下子在杨瑞清心中掀起了波澜。整个春节,杨瑞清都是在激动中度过的,他的心完全被想象中的“行知小学”占据了。 “五四”青年节这一天,杨瑞清和同学李亮一起公布了他们的《关于试办行知小学的志愿书》。顿时,平静的校园沸腾起来,他们一时成了大家议论的焦点。南京市教育局的领导专程来学校找他们谈话,在赞扬了他们的理想和激情之后,又劝他们服从分配、锻炼成长。于是他们请求,将他们一同分配到一所最偏远、最破烂的乡村小学,领导终于同意了。 1981年夏天,他们被分配到江浦县建设乡五里大队小学,成了名副其实的乡村教师。这所学校地处偏僻,下了公共汽车还要步行七八里山路,一排简陋的破房子建在一个小山坡上,只有100来个学生,七八个教师。杨瑞清他们就住在用芦席隔开的半间小屋里,两张木床,一口水缸,一个难伺候的小煤炉,就是他们的全部家当。可两个年轻人觉得,这比当年陶行知先生住牛棚办学的境界差多了,心里甚至还有点失落。 农村学校缺老师,尽管毫无经验,他们却立即就被校长器重起来,并被委以重任,挑起了重担。杨瑞清的任务是教一年级,包班,教5门课,当班主任,兼任大队辅导员。 理想要落实,激情要表达,杨瑞清把自己的班级命名为“行知实验班”,开始了他的“教学改革”。他回忆说:“那时我用的办法虽然蠢一点,花的力气虽然大一点,但效果还是不错的。”学生流失严重,杨瑞清就一个个盯住不放,反复做家长工作;班里70%的学生都是留级生,学习基础不好,他就及时鼓励孩子,手把手地辅导;学生眼界狭窄,他就在班上搞了一个图书箱,摸索出一套简便易行的课外阅读管理办法,迅速扩大了学生的课外阅读量…… 陶行知先生说,“生活即教育”。学校虽然没有先进的教学设备,却有美丽的大自然和丰富的农村生活,这些都成了杨瑞清取之不尽的教育资源,使原先苍白枯燥的课堂教学变得生动起来。学生们春天游南京,夏天到长江里游泳,秋天去登山,“六一”开营火晚会,国庆节开诗会歌会……以前让学生们厌烦的学校,现在成了最喜欢的地方! 这些都被五里大队的农民看在眼里,相传学校里来了两个好老师。1982年夏天,农民们拿出改革开放后挣的第一笔巨款——7万块钱,在小河边为学校盖了21间新校舍。年底,孩子们欢天喜地地搬进了新学校。农民的支持让杨瑞清感动万分,他从心底里盼望:就让我们这样干他十年二十年吧,就让我们这样干他一辈子吧! 1983年春天,杨瑞清突然接到一个调令——到江浦县团委当副书记。走的那天,孩子们哭成了小泪人。大队支书说:“我们不舍得你走,但我们不能耽误你的前途。”到新的岗位工作以后,杨瑞清却发现自己没有一天不想他的学校和学生们,他感到空虚,心神不宁。 到了7月,杨瑞清再也熬不住了,他决定还是回去当他的乡村教师!有人说他傻,可直到今天杨瑞清也不后悔:“当年陶行知先生下乡办学,有人说他是傻瓜,他却说:‘惟有傻瓜,救得中华’。我一个中师毕业生而已,为什么害怕人家说一声‘傻瓜’?” 杨瑞清回来了。看到希望的农民们再一次集资10万元,给学校建起了图书室、体育室、音乐室……接着教育局又为学校调来了一批新老师,五里小学成了全江苏办学条件最好的小学之一! 1985年1月10日,五里小学被命名为“行知小学”,22岁的杨瑞清被任命为校长。1986年夏天,“行知实验班”的学生以良好的成绩毕业,杨瑞清开始在全校开展“不留级实验”。那一年,他还考取了南京师范大学教育系的本科函授班…… 那段日子,就像校园和村庄里到处盛开的鸢尾花,真是美好啊。 在现实中崛起 进入20世纪90年代,行知小学开始受到各方关注。各种省市级、国家级荣誉纷至沓来,还接待了不少外国学者的参观访问。然而,很快杨瑞清就遭遇了一些事情,令他陷入空前的烦恼和苦闷之中。 1991年6月,行知小学的第一届“不留级实验班”毕业。因为有免试直升的尚方宝剑,他们就很大意,也没有进行必要的考试训练。没想到临考前,教育局通知他们参加小学毕业会考。这一考,就考了个全乡倒数第一。 舆论压力顿时铺天盖地而来,人们的结论是——不留级实验失败了。杨瑞清到教育局领导那里去申辩,讲如何转化后进生,讲如何克服困难不让一个孩子留级,讲如何组织活动促进学生全面发展,讲了很多个“好”字,得到的回答却是“一丑遮百好”! 在经历了这次事件之后,杨瑞清对待教改的态度有了很大转变:教育改革既要改造现实,又要适应现实。行知小学后来还一直在坚持搞不留级实验,但他们加强了基本功训练,不再犯把文化知识学习和全面素质提高相对立的幼稚毛病。特别是毕业班,要做一些应试的强化训练。 “我们的学生始终没出过特别拔尖的分数,但调查结果表明他们在上初中之后,后劲是很足的。现在全省在义务教育阶段都实行了不留级制度,我们的实验与这项制度汇合了。”杨瑞清为此颇感自豪。 当时学校也面临着极大的困难。上世纪90年代,农村的经济形态有了重大变化,村里再也拿不出钱来支持学校了。当年农民修的校舍开始漏雨,墙上的粉刷剥落了,课桌凳也摇晃了,怎么办?随之而来的是教师队伍的不稳定。特别是那些表现好、成长快的青年教师,刚刚培养成骨干,就走掉了,杨瑞清只好一次次地陪同新来的教师重新起步。看着心爱的学校一点点落后,杨瑞清十分焦虑。这时候他的身体也出了麻烦,胃炎频频发作,经常痛得脸色蜡黄,腰都直不起来。 那段时间杨瑞清孤立无援,非常痛苦。显然路已走到了尽头,已经熬不下去了。可是,新的路又在哪里呢? 为了走出困境,他们做了很多尝试。开始,他们想像苏南的一些学校那样,办校办工厂。他们先后办过塑料管厂、扎绣厂,但都以失败告终,不但没有带来收入,反而欠了更多的债。 后来有一件事启发了杨瑞清。学校有一小块种植园地,是给学生搞小种植、小观察用的。杨瑞清带领学生在上面种了些爬山虎,很快,这种漂亮的植物就爬满了学校的围墙。后来就有人来向他们购买爬山虎的苗,这一小块地竟为学校带来了一两千块钱的收入。 “我渐渐明白,办工厂、闯市场,对我们来说就像李逵打水仗——不在行。要发展,就得立足自己的优势。”他们又向农民要了更多的地,又租了100多亩山地、坡地,办了一个几百亩的实验农场,有了自己的茶园、桃园、毛竹林,还有苗圃花圃。 当时,正赶上孙云晓的《夏令营的较量》在全国产生了巨大影响。有城里的学校找到杨瑞清:“能不能把学生带到你那里学学农?”杨瑞清立即表示欢迎。刚开始,学校条件很差,学生自己带铺盖,在活动室里打地铺。杨瑞清领着他们去农场干活,到农民家走访,到山林拉练。几天下来,尽管很苦很累,学生们却很高兴,家长也特别满意。 这件新鲜事马上被新闻媒体报道出来,引起了社会的关注,于是又有更多的学校要求来搞学农实践。南京市有关部门决定扶持他们办一个中小学生体验乡村生活的基地,筹款10多万元,帮他们建起了食堂和浴室,使基地初步具备了接待100人的能力。 1994年7月18日,“行知基地”正式挂牌,成为陶行知“生活教育”、“实践教育”思想的一个实践基地。市里陆续投入了300万元,把基地的接待能力提高到800人以上,这对行知小学是一个巨大的支持。来活动的学生,他们也收一点住宿费、伙食费,每年有10万、20万的收入。有了这笔钱,学校的发展就有了很大的保障。 为了解决教师的问题,杨瑞清与自己的母校——晓庄师范签订协议,使行知小学成为晓庄师范第二附属小学。他们为晓庄师范的学生提供实习见习场所、教育科研基地,晓庄师范为他们培训教师、推荐师范生、做业务指导。“这样一来,我们这个队伍,虽然流动得快,但成长得也快。只要成长的速度大于流动的速度,我们的教师队伍问题就能从根本上得到解决。” 除了实行不留级制度,杨瑞清多年来一直在苦苦寻求教好农村孩子的办法。1995年5月,他在南京听了令他震撼的一场报告,是周弘老师介绍如何教育他的耳聋女儿树立自信,超常发展的。这场报告一下子激活了杨瑞清对陶行知教育思想的领悟。杨瑞清觉得,周弘老师教育女儿的心态、方法,与陶行知的儿童教育观非常一致,这就是他一直在寻找的那种办法! 杨瑞清结合自己的教育实践、陶行知的儿童教育观和周弘的家教经验,提出了“赏识教育”理论,并渐渐在全国有了影响,目前已成为国家级课题。“实际上,文山书海里不缺我们这一篇论文或专著,我们的优势是实践,是办学,我们要把教育科研的论文写在乡土上。” 由于杨瑞清的主张紧紧依托生动的教育实践,直指华人“摧毁儿童自信”的“食指教育”,所以也受到新加坡、马来西亚教育界的关注。杨瑞清多次受邀去讲学,所到之处,是“暴风雨”般的掌声。 新世纪的第一个教师节,杨瑞清作为教育部组织的师德报告团的一名成员,在人民大会堂为4000余名首都各界代表作了报告,题目是《温暖的师德,快乐的教育》。在历经十年风雨之后,杨瑞清向人们展示了他作为一个乡村教师的自信和快乐。 机遇和挑战 2000年以后,行知小学赶上了难得的发展机遇。 一是国家实行农村学校布局调整,对全乡17所小学进行撤并,最终只保留了三所,行知小学是其中一所。从2000年到2002年,南京市教育局和江浦县政府共投资900万,按24个班的规模为行知小学建了一栋徽州民居风格的教学楼,还建起了食堂、运动场,内部装备也按教育现代化的标准配齐,电脑网络、图书仪器陆续到位。杨瑞清多年来追求的“为农民建一所真正的好学校”的愿望,终于在硬件上得以实现。 二是新一轮课程改革,在软件上赋予了杨瑞清们新的发展机遇。就像重新洗牌一样,新课改让城市教育和农村教育站到了同一条起跑线上,农村教育的许多方面甚至更符合新课改的精神。结合大自然和农村生活开发新的课程资源,本来就是陶行知教育观的一部分,是行知小学多年来一直倡导的。意识到自己的优势,他们就有信心让农村的孩子们受到最好的教育。 时代还在前进。随着城市化进程的加快,行知小学的所在地由县改区、由乡改镇,慢慢融入了南京市的主城区。与城市的“短兵相接”,给杨瑞清带来了新问题:“农村孩子将来能不能在城市化进程中获得成功和幸福,能不能把丰富多彩的社会变迁本身转化成孩子健康成长的课程资源,这是我们特别关注的。再不能关起门来搞原来意义上的乡村教育了。” 今后怎样把“行知之路”走下去,杨瑞清认真思考。 (本文作者系《人民教育》杂志社记者) 相关专题:《人物》杂志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