河南文物探访苦旅:太极故里厚土下的原始跃动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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http://www.sina.com.cn 2005年11月24日07:59 郑州晚报 | |||||||||
一座古色古香的高大楼牌昭示着陈氏太极拳的核心地带,古文明与现代文明的碰撞自此传播天下。郑州晚报记者 游晓鹏/摄 在这片孕育人类能量极至的厚土之下,一种来自地上和地下的生命跃动同时冲击着来访者们的眼睛和思维。郑州晚报记者 游晓鹏/摄 根据出土的石刀、石斧、蚌刀和种类比较完整的东周陶器等物品判断,这是一处时跨龙山文化晚期到汉代之间的聚落。郑州晚报 游晓鹏/摄 时间 常常被譬喻为河流 因为它们冲刷文明
它们将文明无情地淘出河床,任其自灭。 但这种灭,并不总是永恒,当时间之河与真实的河床交汇,因缘种种不幸遭际被藏于地下的一切,便有机会再见天日。 河南省温县陈沟遗址是一个例子,它因时光流逝而埋没,因南水北调而重生。这令人不得不感叹世事变迁,极似阴阳轮回旧说。不过,这座遗址所能带给我们的思索还远不止于此。这里是闻名中外的太极拳发祥地,在这片孕育人类能量极至的厚土之下,时跨龙山文化晚期以至汉代的大量人类活动遗址被逐渐发现,一种来自地上和地下的生命跃动同时冲击着来访者们的眼睛和思维。也许这并不是巧合,正所谓源流有序,衍变有宗,在冥冥之中,强大的生命力之间总有种必然的联系,这种联系的交叉与轮回,就构成了文化与文明。 黄河边的桃花源 陈沟在当地的通俗叫法是陈家沟,距温县只有5公里,有公交车直通,但久等不至,只好跟一群老乡挤进了一辆狭小的微型面包。还好公路一直十分顺畅,我得以从容温习太行余脉清风岭的基本地貌。公路两旁是稠密的白毛杨,更远处是嫩苗初生的大片麦田,陡如刀削的高台不时从拥挤的人缝中掠过,高者10多米,低者不过三四米。沿途的村落,多筑在这种高台之上,成为自然鬼斧神工与人匠因地制宜的不二结合。 我在村北口下了车,一面观察着这个世界闻名的太极之村,一面打听遗址的方位。陈沟得名于村子东西两面和中间的三条大沟,沟中长年无水,但这里的土地并不干旱,小麦亩产号称千斤。在人们的印象中,从古至今,因为滨临黄河不过数公里,地肥木盛,这里一直是舒适的栖身之地。但在史籍中,陈沟是从明初才开始出现的,当时叫做常阳。陈氏老祖陈卜被朱元璋从山西移民,至此落脚,后子孙兴旺,遂更名陈家沟。而今,突然在这个村子里发现了最早距今三四千年的龙山文化遗迹,且一直绵延到汉代,我不禁犹疑,是否它本有一个不为人知的断层,之前的繁华都被无辜地埋进了土里? 带着这种思索,我对这个村落的观察更加细心。已过了午饭时间,却有一层如炊烟般幽蓝的薄雾笼罩在周围,老人们闲坐在门口,对外来人瞥一眼,兀自晒着太阳。偶有人声,鸡犬未闻,一个静谧的世界,口中不由得吟出陶渊明的诗句:采菊东篱下,悠然现南山。当真是田园好居,怪不得这里被中外武术名家们称为太极桃花源,暗想如果没有这般环境,极讲究平心静气的太极拳如何练得下去。 沿着村里南北向的主干道行走,人流渐多。一座古色古香的高大楼牌横在面前,昭示着此处就是陈氏太极拳的核心地带。两旁店铺的起名比县城更有一种根脉所在的自信与气势,无论超市、电焊、话亭、饭店,一色以太极、拳乡为名。走进去,一侧是陈氏太极拳传人开办的武校,时值午休,没有听到渴望中的涛涛习武声,但瞥见了大门里面的梅花桩和在上面玲珑翻飞的少年,令人驻足兴叹生命可以如此灵动;一侧则是太极拳祖祠,朱门半开,院中立着一座峨眉老者的铜像,左手背,右手捋须,袍底拂风,气度不凡,想毕就是陈氏太极拳始祖陈王廷。其身后,左书武,右书德,正是陈沟人的性格写照。 在楼牌下,一位忙于给习拳的老外出售熟牛肉的大姐告诉我,遗址就在村子的西南方,可以从村南的公路上过去,也可以从村里通过。我选择了后者,在狭窄的小巷中向西穿行五分钟后,房屋逐渐被烧掉的秸秆和枯黄的野草代替。翻过一座十多米宽的大沟,远远地听到了考古工地人们的说笑声。 龙山文化与汉的交接 发掘现场犹如大地裸露的一块伤口,黄色的泥土曾经覆盖了一个时代,如今正被人们一步步地重新剥离。我站在堆积的泥土上四下观望。刚刚目睹了地上太极拳祖地生命的英武灵动,此刻,一种来自地下的生命跃动也隐隐传来。 碎骨和陶片被搓成堆,放在平整的灰坑之上。一位村民支着铁锹,似乎是在挖掘的间隙,对着探方土壁上的曲线和标号愣神。正是周末,高高低低的土堆,成了孩子的乐园。离我最近的是一个已经清理完毕的探方,一条隔梁的边沿被踩塌了半米长的豁口,显然是他们的杰作。十几位河南省考古工作队的技工们分散在几十个新开的探方之上,一面指挥人们耐心地用小锹翻动泥土,一面头也不抬地记录着什么。 男人们都外出打工了,这使妇女成为工地的主要劳力。她们推着小推车,走在一米来宽的隔梁上,嘴里叫着"不慌不慌",让人体味到久已不见的集体干活的热闹。迎面是50号探方,工作显然刚开始不久,挖掘只低出地面一米,一位年轻的技工正拿着尺子与一位村民配合丈量,地上不规则的弧线,显示着不同土层的区别。年轻人告诉我,进入冬天,寒冷的气候将使泥土变得无比坚硬,考古队正在抓紧年内的最后一个月时间推进。 这是一处面积总约有3.6万平方米的遗址,目前已经发掘了3800平方米,计划在明年上半年之前完成。队长杨树刚在电话里告诉我,目前基本确认,这是一处时跨龙山文化晚期到汉代之间的聚落,包括大量灰坑和墓葬,出土了一些石刀、石斧、蚌刀和种类比较完整的东周陶器,以及狗、马、牛和乌龟等动物骨骼。虽然还没有像样的铜器出土,但让人们兴奋的是一个马坑和三座陶窑的发现。按照考古规律,这意味着马坑周围可能存在一个较大的墓葬。 我蹲下来,摸了一把土,是那种略带些沙的松软的土地。远古人类的蚌刀和石斧,在这里耕种该有刀叉切割蛋糕的功效。他们在茹毛饮血年代早早地在这片乐土上劳作,死后葬入泥土,繁衍下一个村庄,不想千年之后,竟被人们遗忘。这究竟代表着生命的强大,还是脆弱呢? 站在隔梁之间,与郭亮闲聊起来。他说考古队每到一个地方,都会是一次考古知识的普及,但在陈沟,队员们却做了一回学生。那些分布探方和隔梁上的妇女和孩子,看起来没什么异样,却都是正宗陈氏太极拳的传人。考古队员们在工作的间隙,兴致勃勃地学起了太极拳。 郭亮的这番话提醒了我,一副阴阳鱼首尾相交的太极图景在我的脑中旋转。也许,阴阳交替,万物循环,生命从无到有,从弱到强,这种永恒的循环正是这个聚落曾有的繁荣与没落的解释。 文明的循环交替 陈沟遗址向南,紧贴着一座玉皇庙,六七间建筑努力按照口字形分布在高地顶端。越过一棵躯干如闪电般伸入天空的古柳,走进这个没有围墙的庙宇,一种有别于太极之村的古朴扑面而来。 几位老人在庙前踱步,谈论家常。两个清代的功德碑斜在墙上,雨水磨去了原本有着坚硬轮廓的字迹,使石碑显得颓败凄凉,旁边供给香客使用的坐垫,却因柔弱得以常换常新。一个十五六岁的孩子骑着摩托呼啸着冲上庙宇前的陡坡,后座上两个年龄更小一些孩子大声叫着,冲锋让他们如此兴奋。但给他们快乐的这片陡坡,连同几乎整个庙宇,将在不远的将来置于水底。 郭亮在空中画了一个大圆,给我大致勾出了南水北调工程在这里的走向。未来的河道由东南向西北,正从陈沟和西边的刘圪垱村之间穿过。河道的路线擦着了陈沟村的400亩耕地,西南部的37户民居,以及这座曾有悠久历史在解放后被拆复修的玉皇庙。按照计划,需要挪动的村民们在年底就搬往村子的东南部。那里是规划好的一个新区,迁移恰好与陈沟保护太极文化的工作结合起来。 对于迁移,陈沟的人们给予了充分的理解。反倒是文物队刚来时,有一个小小的波折。村里此前有一个传说,玉皇庙的周围埋着十八缸元宝,而遗址的位置恰好紧贴玉皇庙,一些村民认为考古队不是来考古的,而是挖元宝的。 郭亮笑着说,经过再三解释,村民们才不再提元宝的事,但在考古过程中,不断地有人来看。看过之后,总是带着失望的表情离开:"没意思,只有烂骨头和破瓦片。" 不知为什么,我突然对这个传说产生了兴趣,试图打探到更为详细的讲解。我问郭亮和庙里的老人们,他们都不清楚。折回陈沟村中,我找到了独自守在太极拳文化遗迹杨露禅学拳处的陈立法,他戴上老花镜,在纸上写了一行字:"方圆十八步,元宝十八缸。"关于这个传说,已经65岁的他却也不能再多说出来什么。我隐约感觉到,陈沟的地下是一个宝藏,保藏着一些旧有的文明,但地面上一些口耳相传的东西,却难能如琥珀般地保存起来。这些传说,在消逝了之后,是否也能如同地下的文明一般循环交替,在数千年后重现呢? 天色将晚,考古队员和村民们从遗址处逐渐散去,远近弥漫在青色的雾气中。 记者手记 谁在创造历史 这是一支长年奋战在外的考古队,也是一支再常见不过的考古队。 来自省考古所的技工们,衣着与普通村民没有什么两样。毛呢西服配迷彩裤在外人眼里也许显得不伦不类,但长年在外,已经使他们忘记了城市干净体面的生活。 他们头也不抬地蹲在灰坑和墓葬边记录着,没有抽烟的空当,没有聊天的闲机,他们心中考虑始终的只是如何完整地挖出一件陶器,或者下一件铜器的方位应该在哪里。 而当这里的工作完成,他们甚至顾不上回一趟家,马上转入下一个发掘现场。在采访中,我听说一位队员每年只有春节能回一次家。初生的女儿一被这个一年才能见一次的爸爸抱在怀里,就会怯生地大哭。 也许很多人认为,考古工作者就是手持放大镜,在博物馆里守望和讲解国宝的儒雅教授。但到过考古发掘现场,你就会知道,更多的文物工作者们,就像我描述过的技工一样,整日出入山区和农村的工地,太阳晒黑了他们的脸膛,锹把模粗了他们的手,但他们始终保持只有一份对职责的忠守和对考古的执着。 而他们所做的,也不总是动辄轰动世界的惊世发现。日复一日的,是普通文物的修复和积累,就如同中国浩瀚的古文化,不总是光辉的明月,更多的是凡星和暗流,才构成浩瀚的天幕。 我到过文物修复师的工作间,他们整日枯坐斗室,用双手和石膏,把一片片碎得无以复加的瓦片重新变为完整的艺术品。在我眼里,那不是粘接或者修复,而是一次完整的创造。 但我从他们的眼中,却从未发现过丝毫的厌倦。他们平淡的日复一日,正一点一滴积累着令国人为之自豪的华夏古文化,和大量国之瑰宝。 谁在创造历史?王公贵族,英雄豪杰,还是文人墨客呢?这些都是过眼云烟,在历史与现实之间,守卫着连接桥梁的考古人,突然在我眼里不断地变得高大。在遗址的世界里,一切的曾经固然丰富,固然美好,如果没有他们,却不得传承,不得重现,一切都归于零。(郑州晚报记者 游晓鹏 文/图) 相关专题:郑州晚报《独家责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