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铜须”事件引“暴”网络

　　——猫扑游戏频道主编讲述铜须事件始末

　　本刊记者/胡媛 赵晓秋

　　一张网络“大字报”

　　“4月12日深夜，一位论坛ID为‘锋刃透骨寒’的先生在MOP(猫扑)论坛发布了大约10个同名为《2区麦维影歌守望者发生的丑闻：一个让你更珍惜爱人的理由》的帖子。这10个帖子分布于各个版面(其中还有一个帖子因发错版而被放至回收站)，当然，真正热门的只有综合区的那个帖子。”尽管已经时过两个月，作为最早曝光“铜须事件”的猫扑游戏频道主编李翔依然记得4月13日上午，他第一次看到那篇几乎成为2006年流传最广的帖子的内容：“锋刃透骨寒”先生以一位丈夫的身份向大家描述了一个婚外情的故事。“锋刃透骨寒”在帖子里介绍说，自己的妻子在家做全职太太，平日里特别喜欢玩《魔兽世界》这款网络游戏。妻子在游戏里取了一个很好听的名字叫“幽月儿”，而且还参加了一个很不错的公会叫“麦服联盟的守望者公会”，“铜须”是这个公会的负责人。

　　“锋刃透骨寒”在帖子上说：“铜须”之所以成为故事的主角，缘于我出差归来的一个早上，那天老婆是个通宵。我发现她QQ没关。或许冥冥中的天意，平时她聊天都尽量回避的我，无聊中打开了她的聊天记录，看了几位网友的聊天后，我点开了2188****，守望者的兄弟们不会陌生这个号码吧？那一瞬间，我知道了一种感觉：有如雷击。我自认自己的心境一直坚强，这一瞬我没有勇气控制自己看下去。复制了几段聊天记录，我轻轻地推醒妻子，记得第一句话是：你疯了么？妻子的眼睛瞬间迷茫后发疯一般跑向电脑，我说：你QQ没关……

　　在这篇文章中，本来，单就一个悲情的丈夫的倾诉并不足以引发此后大规模的网络声讨。但是，在帖子的后面，“锋刃透骨寒”还公布了“幽月儿”与“铜须”4月9日的聊天记录，用李翔的话说：“这个故事前几段的描述还算中规中矩，但从放出QQ聊天记录起，突然出现大量敏感词汇以及让人颇为愤怒的对话和情节。用玩家的话来说，看前面的还能忍，看到后面则不得不‘拍案而起’了。”之后，这些私密的聊天内容在网上迅速流传，使事态不断升级。

　　“可见，‘锋刃透骨寒’先生在这时，情绪相当激动。”李翔如此推测发帖人的心理。

　　万人声讨“偷情”当事人

　　“当我发现这个帖子时，后面的跟帖已经很多了。”李翔告诉记者。按照他的工作惯例，这样热门的帖子应该放在首页。“对于原帖的内容我们没有做任何改变，只是将帖子的字体由黑色变为了红色，然后放在了网站的首页。一般只要是内容比较充实，写得比较好的新型故事我们都会放在首页。”他说。

　　很快，“铜须”事件在网络世界掀起轩然大波。该帖的点击率每天都超过20万次。从猫扑网到天涯网，再到门户网站，对网友“铜须”的道德义愤成为网络舆论的主流，声讨“铜须”的帖子贴满了各大论坛。

　　“发帖人自己在发帖之时也没有预料会有这么多的跟帖。所以，事情的发展，正如‘锋刃透骨寒’先生在后面所说的一样，‘一个游戏已经结束，一个正在开始’。”李翔说。

　　由于在“锋刃透骨寒”先生的原文中，泄露了大量有关“铜须”的现实信息，闻风而动的网友们很快就找出“铜须”的公会论坛，动用了包括黑客在内的一切手段，将他的学校网站、真名、地址等等一切都挖了出来。在现实信息的刺激下，民众情绪失控，一种无形的力量推动着事态往不可控制的方向扩散。很快，天涯、MOP(猫扑)大杂烩、燕山大学论坛……各大相关网站论坛涌现出大量的“膜拜者”、“追杀者”、“谴责者”……

　　“与此同时，在游戏中，我们也发现了很多异样。”作为游戏频道的主编，李翔也时刻关注着游戏社区的最新动态。据李翔介绍，自从“铜须”被暴露出来之后，一个名为“守望慰问团”的公会出现在“2区麦维影歌”服务器。刚开始，这些玩家也许只是抱着“看看新闻”或者“追查真相”而来。

　　李翔发现，这些玩家成立了一个与“铜须”所在公会对立的公会，对“铜须”进行谴责，并在WOWar专题站发布了大量图片报道。很快，更多的玩家意识到自己是第一次能那么贴切地靠近一个新闻，于是，带着各自不同的心情，纷纷迈入了“2区麦维影歌”服务器。很快，“2区麦维影歌”迅速发生了大规模非法集会活动。“

　　与此同时，有网友很快调查郑星(“铜须”的真实姓名)的身份，网友还将郑星的求职简历、家庭电话、手机号、学校电话，以及郑星和事件女主人公“幽月儿”的照片都公布在了网上。还有网友发布了“江湖追杀令”，呼吁社会封杀“铜须”。由此，一场网络事件，终于演变成一场大规模的社会讨伐。

　　一个游戏结束，另一个开始

　　事情又过去了许多天，在过了一个周末以后，事端不仅没有消停下来，反而越炒越大，游戏中的“守望慰问团”成员猛增到500多人，网上流传的各种关于郑星的虚假言论、虚假资料越来越多，其中，也搀杂着一些真实的信息，周围环境给予“铜须”的压力也越来越大，据称“铜须”的生活受到极大的影响。有人向燕山大学发邮件要求开除他，还不断有人向他家打电话，甚至扬言要杀了他。现在，郑星的父母每日生活在这种极度紧张的生活中，几近崩溃。

　　“终于，在2006年4月18日傍晚，我们编辑部接到一个电话，一位姓孙的先生称自己为‘郑星同学’的代理人，与我们进行了电话沟通。”李翔回忆道，在电话中，孙先生先描述了郑星目前被骚扰的生活状态，并且希望游戏频道删除社区里的相关讨论。“但是，对于MOP(猫扑)的媒体风格而言，这显然不可能做到。作为一个媒体而言，我们仅能保证客观地把他的澄清言论发布出来。在双方经过一小时接触后，作为信任的基础，我告诉了孙先生自己的真名、QQ号码以及工作信箱。孙先生终于把这份郑星同学的澄清视频发了过来。”

　　当晚，李翔按孙先生的要求将这份视频完整地发布出来。网络一片哗然，几乎完全没人相信这份澄清视频，可以说，刚开始这个视频不仅没起到任何正面效果，反而把事态推到一个新高潮。MOP和天涯近百万的点击便是证据。

　　在这种情况下，当事人继续做出使事态“峰回路转”的努力。2006年4月20日凌晨，“锋刃透骨寒”先生再次现身MOP论坛，发表“最后声望”称“这一切都是假的”，“游戏已经结束”！

　　作为网络人，李翔立即敏锐地发现，“‘锋刃透骨寒’这个ID前后三次发帖的IP地址，完全一致”。 李翔总结整个过程中“锋刃透骨寒”先生的做法是，“刚开始，他只是寻求一个倾诉的渠道，之后就只剩下他一点点地浇冷水的过程，而网民却已经开始对他半信半疑。”

　　“我们从MOP上‘郑星同学现身澄清丑闻视频’这个新闻就可以看出。这个新闻有4000多条回复，我看了其中大概2000多条。最开始的1000多条中99%是对郑星的质疑，而现在，我最近看的1000多条回复中，这个质疑率已经掉到70%左右。”时至今日，李翔仍时刻关注着“跟帖”。

　　“这件事情在网上已经基本停息，但是，接下来就是很多电视台和平面媒体开始与我取得联系，希望从我这里获得信息。”在李翔看来，“铜须”事件虽在网络上已经偃旗息鼓，但事件并没有完全结束。

　　“铜须”事件，非惟一的网络“文革”

　　“ 铜须”事件几乎成为2006年度最热的网络事件，一位网友“刚经受‘踩猫’事件，大家已经习惯了做道德判官审判别人，这个事刚好起了承接作用”的话语似乎能为这种热度做出诠释。的确，综观近期的网络世界，“铜须”事件并不是孤立和偶然的，它不过是个比较极端的网络“文革”个案，在此之前，类似的“网络大字报”倾向也时有出现。作为诸多“网络大字报”事件的经典缩影，这些事件有着不同的情节，却有着相似的结局，即在一轮轮贴“大字报”的风暴下，只有当事人所受到的伤害成了这些事件中惟一真实的存在。

　　主题：“陈易救母”事件

　　时间：2005年9月15日

　　地点：天涯社区

　　人物：受捐者——陈 易

　　网友——八分斋

　　事件：中国最大的网上论坛之一天涯论坛的重庆版上，出现了陈易以“卖身救母”的ID发“卖掉自己救母亲”的帖子。发表完帖子后，陈易还把自己和母亲的合影以及自己在工商银行的账号公布出来。

　　对如此孝顺的女孩，网友们发出一片同情之声。至此，陈易的电话响个不停，不少网友对其捐款。然而，很快一个ID为“蓝恋儿”的神秘人士的帖子让这起网络善举演变为网络讨伐。这个帖子说，陈易“穿的是阿迪达斯和耐克的新款，用的是手机加小灵通，还买了一副据说是500多元的带颜色的隐形眼镜”、“那时，她母亲无数次打电话去找她，她都不在，她和一些不三不四的人混在一起，课是多次不上”、“她骗了无数的好心人”。

　　事态就此急转直下。原来对陈易母女无限同情的网友们开始群起质疑，更多的信息被她周边的人上网披露出来，天涯杂谈版几乎被与陈易相关的讨论淹没。与陈易相关的一切信息的细节都被拿出来细细地分析玩味——有人详细分析陈易两幅照片上的发型，前后不同，而且是要花费几百元才能做出来的；陈易与同性好友接吻的照片被公布了……陈易在网上几乎被“剥”了个精光。

　　10月8日，沉默许久的陈易终于又在天涯上出现，发了一条帖子《不堪重负，殷切希望有关人员前来调查》。就这样，网友“八分斋”前往陈易家乡调查，回到深圳后，“八分斋”以连载的形式在天涯上发表了数万字的调查报告。报告当即被天涯在首页置顶，引起轰动。

　　10月22日、23日，天涯上接连有人贴出黑客破解陈易个人邮箱拿到的邮件，陈易与母亲、舅舅、幺叔还有好友的QQ聊天记录。根据这些记录，网友对陈易做出了自己的判断：骗子！

　　网络“大字报”——

　　“陈易！！！真丢脸！！！你大哥我劝你自尽吧！！”

　　“陈易打成全国最大的女大学生网络诈骗犯，该抓。”

　　“我认为这种行为太恶劣，应该严惩不贷，叫她坐牢，不然就把捐款全数退还。”

　　“如果陈易想死的话，我认为不应该，因为那太便宜她了，陈易就该被凌迟处死，方解这心头之恨也。”

　　“陈易你还有脸活在这世上吗！你这种做法你死了都闭不上眼！人性的败类、无耻！”

　　事件后遗症：在一片声讨中，2005年10月22日，陈易的母亲易良伟术后在医院去世。人们无法判断这次手术是医学需要还是易良伟因为网络舆论压力下不得已的要求。但母亲的去世让陈易变得脆弱、呆滞、疲惫，“我现在特别害怕网络，好几天没上过网了，一看见电脑，手就发抖”。

　　而该事件的另一个关键人物“八分斋”在陈易母亲去世后就成了很多人的批判对象，一些网友更称其为“刽子手”，甚至还有人威胁要让黑社会的人杀了“八分斋”。不久，“八分斋”个人的真实情况也被公布出来，有网友对他自己公布的个人简历中的学历和头衔进行了调查，发现有假。

　　主题：“女子虐猫”事件

　　时间：2006年2月26日

　　地点：猫扑网

　　人物：虐猫者——王 珏

　　摄影者——李跃军

　　事件：一双青绿色的高跟凉鞋，残忍地在小猫身上踩跺，伴随着凄惨的小猫叫声，画面最后定格：一身穿黑色连衣裙的中年女子露出微笑。很快，这组残忍杀猫的图片被各网站广泛转载，引起网民愤怒。首发在猫扑网上的数张虐猫图片震惊了整个网络世界。对这位女士这种虐待、伤害动物的行为，网络上几乎是一片讨伐之声。有人将其称为“女魔”、“摧猫狂花”、“人渣”等等。针对女士的粗暴、过激、甚至污秽的咒骂语言比比皆是。在“天涯社区”网站，网友“黑暗执政官”把踩猫女人的照片做成一张“宇宙通缉令”，让网友举报，有的网民甚至悬赏“追凶”。很快就有网友将虐猫女子的年龄、籍贯、其丈夫是做什么的等线索公布到了网上。不仅如此，网民们通过种种技术手段，将某个虐待动物网站的注册信息、域名注册公司的办公地址、办公电话、法定代表人联系方式，甚至连疑为法定代表人的车牌号码、私人手机、大学专业、中学所在地、通过网络购物的记录等等，都公之于众。

　　网络大字报：

　　“我看这女人绝对是个心理变态，对于这种人活在人类中间，简直就是对人的屈辱，因为这变态女人已经没有人性了，如果有天理的话，我希望老天给她一个机会，让这种人下地狱。”

　　“太可恶了，没人性，你会遭报应的，你从踩猫的那一天起，你己变态。畜生，让你得大病不得好死，你这一生瘫痪在床，让你下一代也不得安宁。让雷击死，车碰死，只留一个脚趾头，你太可恶了，你不是人养的……”

　　“真的有这么变态的女人，我真的觉得太可恶了，像她这样的人应该把她判刑才对。或者一刀杀了她，为可怜的猫咪报仇。”

　　事件后遗症：虐猫女子在成千上万网友的声讨下被医院停职，其家人也非常憔悴。

　　主题：“曾颖反剽”事件

　　时间：2006年5月13日

　　地点：天涯社区

　　人物：维权者——曾 颖

　　剽窃者——江西一考生

　　事件：曾颖，成都某报社社会新闻部主任，先后在多家报纸开设过专栏。5月13日，他的一个朋友找他，说要出一本书，想让他写一篇旅游环保方面的文章。他想到了2002年，自己曾经在报刊上发表过的文章《桃花源祭》，就上网搜了一下，没想到大部分的《桃花源祭》都写着是“高考满分作文”、“高考优秀作文”，作者的名字是“江西一考生”。看到这样的结果，曾颖意识到自己的文章被剽窃了。于是，当天下午，曾颖在自己经常去的“天涯杂谈”里发表了这么一个帖子：“一位考生抄我的文章居然抄成江西2004年满分作文，估计这孩子通过这种不名誉的手段已进入大学，并成为大二的学生，很遗憾我到今天才知道！这种无耻的行为，我要追究到底！请江西的教育界人士和媒体帮助。本人联系方式：1319851****(隐去后四位电话号码，编者注)。”可让曾颖始料未及的是，自己随性贴上去的这篇帖子，很快就变成了天涯社区——这个最大的中文论坛里最热门的话题。更让他想不到的，是随之而来潮水般的各种声音。

　　网络“大字报”：

　　“考生有权引用任何文章，只要阅卷的老师不知道是引用的就行了。真是一土老冒，你凭什么维权?”

　　“让那考生赔偿你的损失? 你要维权也该去控告阅卷的老师。傻帽，还敢往杂谈上发，你就不怕丢人?”

　　“一混迹文坛数十年的老江湖何必这样较真儿呢，不要因为一篇文章毁掉了一个年轻人的前途！到时候弄成‘一篇文章引发的血案’就不好了。”

　　“四川有你这种垃圾，真是我们的耻辱，媒体界有你这种人，真是无奈。”

　　事件后遗症：在网友批评的声音下，5月16日晚上，有网友把曾颖的电话号码贴到了色情网站上，曾颖收到很多莫名其妙的短消息，“真的假的？才80？肯定是垃圾，兄弟有好的不？” “你好？你是做那个业务的？”对这种始料不及的相反结果，曾颖生气、激动、震惊、失态。曾颖说，他想不明白，一件在他看来黑白分明的事情，怎么会变得如此复杂，是非不清？而接下来发生的种种“有趣”的事情，让他更想不明白了，到底是别人出了问题，还是自己出了问题？“说心里话，我现在的是非观，完全都混乱了。说心里话，就是到现在为止，我不知道我做得是对的还是错的，我已经混乱了。”

　　(摘自《法律与生活》半月刊2006年7月上半月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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