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陈季冰(资深媒体人)
上周甲型H1N1流感刚刚呈现全球蔓延之势,有位同事向我感叹说:现在什么样的怪病都冒出来,真是我们人类作孽的报应啊!
从艾滋病到SARS,再到禽流感和这次的所谓“猪流感”,几乎每一种新传染病(特别是致命的传染病)的出现,都会被那些对当下这个世风日下的社会忧心忡忡的道德清教徒主义者们视为上天对人类的惩戒,这也是那些古老的宗教在我们这个科技霸权的时代能够不断焕发新的感召力的重要源泉。凑巧的是,绝大多数致命的传染病往往又是在经济发达的地方最先被发现的,这更增添了物欲横流必定招徕不测之祸的传统道德箴言的说服力。
为什么过去没有那么多的怪病?
这个问题其实很简单,并不是过去没有,而是过去我们不知道也不容易感染到在遥远的地球其他角落里的肆虐的那些怪病。是所谓全球化带来了疾病的全球化——经济、社会活动的全球化很容易使一种南美洲偏远山区里爆发的疾病在几个星期内传遍全世界;而信息的全球传播更能够轻易地使一种流传于非洲穷乡僻壤的传染病的恐怖状况在一两天内被整个世界了解得一清二楚……
我对同事说,相信你看过电视里的探索频道,那里经常播放的那些神秘消失的古代文明,我猜想有不少可能就是毁于某一种我们现代人并不知晓的致命传染病。在人类历史基本处于相互隔绝的漫长岁月里,像艾滋病这样高致死率的传染病足可以毁灭一个中等人口规模的国家而不为外人所知,尤其是在自然环境相对封闭的地方,如中亚、美洲和非洲等地。
从这个意义上看,不管SARS、甲型H1N1流感之类的怪病究竟从何而来,它们最初大规模传播的地方,恰恰应该是那些经济社会活跃的富裕国家和繁荣地区。世界卫生组织每天公布的甲型H1N1流感分布图也清晰地证明了这一点:迄今为止,除源头墨西哥以外,有报告确诊病例的几乎全部是西方发达国家。
前些天香港查出第一例甲型H1N1流感发病者以后,我的另几位同事议论说:香港真倒霉!好像每次都会成为恶性传染病的重灾区。其实,这不是香港倒霉,更不能说明香港防疫检疫不利,而正说明了香港的开放和繁荣。这个世界闻名的自由港人口稠密、气候温暖潮湿、经济社会活动活跃、人员货物进出中转自由繁忙……哪一条都为传染病提供了绝佳的温床。虽说具体的情况可能偶然性极强(例如这次在香港发现的那例感染者是经上海转道去香港的一位墨西哥人),但香港所具备的上述条件却为疫情流行提供了很大的必然性。按理说,仅看自然和社会环境的话,印度在传染病面前是异常脆弱的。但就因为印度不具备香港上述特点的后两条,近年来它始终没有受到特别大的疫情侵袭。这似乎有力地证明了一个道理:就连流感病毒也嫌贫爱富!由此我认为,如果疫情短期内在全球范围内不能得到及时控制,中国沿海省份倘使能够保持清白的流感记录,那简直是一个奇迹。
流感病毒嫌贫爱富当然是一句玩笑话,但有一点却是真实的,它的传播路线图是与全球化的广度和深度高度重合的。就像过去和未来许多不可测的风险一样,这是给我们带来巨大收益的全球化所必须支付的成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