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单士兵
在一些写作者眼中,加入作协,就等于拿了一本“文学执照”,获得一份文学的权力与资本。这两年,许多裸着肌肉涂着口红的“80后”,就伸长脖子往作协衙门里拼命地钻。
原本以为,像金庸这样驰骋文坛数十载的绝代大侠,断然是不屑于跨进作协那道斑驳已有些肮脏的门槛的。但是,侠士暮年,偏不甘于默然归隐。金庸先生就是要踏进中国作协的庙堂之高,在里面拉过一把交椅,玩一次笑傲江湖。此前有说法是,金大侠将被赐予的“江湖名号”是中国作协名誉副主席。如果以这份荣耀粉墨登场,那又将是一种怎样的风范?
“飞雪连天射白鹿,笑书神侠倚碧鸳”,这一份武侠小说的英雄榜,让金庸先生拥有一代武侠宗师的至尊身份。论实力与声望,金庸加入中国作协,坐在“副主席”的交椅上,大抵是不会有多少非议的。更何况,作协衙门里已堪称是藏污纳垢了。比如,原湖南郴州市委书记李大伦这样的贪官,写出“纵作鬼,也幸福”这样强奸鬼意的王兆山,还有披着青春偶像外衣的文坛剽客郭敬明,不都是“混在作协”吗?贪能进、鬼能进、偷能进,大侠金庸自然更能进。
就像是金庸小说里的武林门派,中国作协不断广开门路吸纳弟子,为的就是竖起振兴文坛的大旗。而且,给人的感觉是,不论是正派宗师,还是邪派高手,都不会拒之门外。原则底线或许只有一个,那就是“为我所有,为我所用”。这一回,有说是作协主动“勾引”金大侠,有说金大侠主动“示好”作协。对此,批评家白烨说,“这是金庸和作协互相沾光的问题,他们相互需要。”我觉得,这话算是说到点子上,毕竟,一个巴掌拍不响。其实,行走在草根江湖与权力庙堂之间的金庸,原本就不是什么超然遗世的大侠,在他身上就有一根“犬儒的刺”。
“犬儒的刺”,这个词,出于鲁迅先生的经典语句———“蜜蜂的刺,一用即丧失了它自己的生命;犬儒的刺,一用则苟延了他自己的生命。他们就是如此不同。”年过八旬的大侠金庸,的确已经走进江湖的黄昏。当年香江边上的那个剑指江湖,笔论时局的绝代英才,已经渐然隐迹于时代大幕的背后。就像我的味口,也已经从昔日金庸、梁羽生的江湖恩仇,转向了梁文道、陶杰的公民论道。只是,金庸先生还像他小说世界里那些始终“不服老、不退位”的武林遗老一样,固执地希望自己那面旗帜一直在风中猎猎飘扬。于是,尽管已是步履滞重,他仍然要到浙大任博导,到剑桥读博士。这一回,要把大旗插到中国作协的楼台上,同样也是为了“苟延自己的生命”。当然,与其说这是文学的生命,不如说是文学赋含的权力生命。
活到老,终究还是拔不出身上那根“犬儒的刺”,这是金庸的人生宿命。金庸先生可能欣欣然地走向了中国作协大门,但是他的背影却有几分苍凉与悲怆。或许,这里面就有中国文化一种最深的毒。连这个在文学世界里不断强调“侠之大者,为国为民”的武侠宗师,也终究阻挡不住权力场的洪流,练不成免受“犬儒的刺”的金钟罩,不难想象,在文化场域里,纠缠着怎样盘根错节的犬儒哲学与权力意识。这一刻,我突然觉得,在文化境界上,那些自命不凡的文化大侠,或许真的不如那个口中喊着 “招安,招安,招甚鸟安!”的黑旋风李逵。
大侠已去。走进中国作协衙门里的金庸老人,手中也绝不会拿着代表正义的“倚天剑”与“屠龙刀”。他或许会偶尔弯身,但绝对不是在运气发功,而是因为那根“犬儒的刺”也会给自己带来一阵隐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