读金耀基新书浮想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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http://www.sina.com.cn 2004年08月31日11:43 外滩画报 | |||||||||
董桥香港著名作家 一九八五年十月三十日,金耀基从海德堡写给我的信上说:“海城已转寒,晨雾甚浓,想起剑桥。每天或骑车或走路 ,都在沙沙的落叶上,想很多的人和事,都是细微末节的,是personal的。秋最易勾起心中最深的东西,也会听到自 己的声音。我爱秋,但也怕那份惘然。”那年他独自到欧洲北部漫游好几个月,看看书,看看山,看看水,看看城镇看看人
金耀基一篇接一篇地写,我一篇接一篇地登。我们通了很多很多信,交换了很多很多意念。一九八六年一月中旬他倦 游归来,十几篇漂亮的随笔终于汇编成一本漂亮的《语丝》了。岁月倥偬,机缘总是仓促甚至仓皇的,十九年前的那个深秋和 寒冬,我和金耀基总算没有辜负一场萍水际遇,各自做了应该做的一桩事情。我前两天刚收到他送给我的一本新著《中国的现 代转向》,先挑了几篇想读的论文读了,想起昔年那些客途的墨痕和旅人的幽思,想起这个夏季他可以卸下香港中文大学校长 的重任,悠悠忽忽我竟然觉得他也许还会写第三本《语丝》了。 难得金耀基这样的社会学家感性随笔写得那么缥缈而不虚无,几十年来读遍他笔下春华秋实的论著,我依然贪心,贪 求他拨出学术生涯里的一点闲时和闲情,散步似地再写几篇真正称得上学者散文的佳作。看看学府偏厅里那瓣渐远渐淡的心香 ,这份心愿想必不算非份的奢望。香港大专院校里的教授学者那么多,陈之藩笔下是春风一杯酒,比画船听雨的境界舒放得多 ;金耀基的语丝倒是炉边十年灯,没有还乡的断肠,只有近乡的冷凝。 对这本《中国的现代转向》,我期待的也正是书中那份旧识的冷凝:在政治荒野中寻觅破窗里透出来的一盏希望的昏 灯,殷殷遥指R.C.Tucker《TheMarxianRevolutionaryIdea》里的论断,断定马克思 的《共产党宣言》最终宣示的是“现代化理论的宣言”!在这个时期的香港读这样一本书,金耀基这个老朋友一定想到我的心 情会是多么的沉重。不必回望五四与中国的现代化,不必回望批判的重估与继承,我指望的只是我学着金耀基,在冷凝中目送 中国缓缓步上新世纪的崇岭,忍着宿疾的隐痛,袖起劫后的泪痕,耐性等待这个壮硕的盲侠在无敌的寂静中慢慢让身上的伤口 结疤。 一九八五年十二月六日的信上,金耀基告诉我说,他一个人在俾斯麦生前喜欢散步的森林中散步,遇见一个德国年轻 演员在找灵感,说是他没有去过就在眼前的俾斯麦的故居:“年轻一代的德国人对政治的过去非常敏感,也非常冷淡”;金耀 基说,“希特勒害得他们要与过去割断,连政治的历史也不绝如缕了。这一代的青年是幸福的,也是可怜的,他们不知怎么安 身立命,欢乐中不无凄凉”。我想起六十年代从大陆偷偷逃来香港的一个中学同学的眼神,他脱掉上衣一边给胸膛上的伤口换 药一边说:“荒山上滚下来的时候刺破的,幸好年轻,骨头没断。我不能不做一个政治历史的逃兵!”他的眼睛闪着淡淡的泪 光。 相关专题:外滩画报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