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滩画报：谁的肚脐眼

　　英伦独语·赵毅衡著名文化学者，现居伦敦

　　今年春晚之后，有网友在新浪发帖子，说是满台的肚脐眼，不知道这台戏是给哪国人看的。言下之意，当然是说这是 西方人闹出来的玩意儿，不是咱们中国国情——中国人的肚子，无分男女老少，几千年遮得紧紧。

　　其实这个问题很愚蠢：一台子肚脐眼，当然是给中国人看的。中国人现在有没有独立的审美观念？可能有，但是在如 何看待身体上，现代中国人一向接受全球一致的看法。这与西方文化帝国主义没有什么太大的关系，因为中国人自己的身体观 也是沿着同样线索演变的。

　　在原始社会，部族的生存和延续，是必须用全部力气，全部符号，为之奋斗。因此生殖是必须崇拜的：几乎全部发掘 出来的史前文物，女性形象都有母性的大肚子，像多子多产的蛙和鱼一样，要顶礼膜拜的。

　　人类社会开始文明与征服的漫长过程，身体崇拜转到男性身上，而且必须是具有征服力量的雄壮成熟男性，足以慑服 不顺从者，鼓动胆怯者。希腊有宙斯，中国有关公，这样的降魔大神必须有肌肉膂力。但是面容祥和，有充分的魅力调节内部 关系，如佛陀，如耶稣，也是受崇拜的。此时的女性，已经降级为陪衬，以对待婴儿的慈祥为最佳，所以有圣母，有观音，为 配享崇敬的形象。

　　人类开始进入所谓现代，生产和“进步“成为民族地位的标记，这是青春崇拜的年代，青年男性，才是生产和创造能 力的象征。伦敦白金汉宫前面的维多利亚女王纪念碑前的塑像，手持大锤的工人除了鬈发鬈须，与武汉长江大桥桥头的工农塑 像没有什么太大的区别。而女性依然是配角(不少女性主义者早就深恶痛绝地指出这一点)，不过这配角，从慈祥变成艳丽。 玛丽莲·梦露、碧姬·芭铎略微丰满的性感身躯，是这一代女性中最受崇拜者。

　　然后到了当代，这个新时代以消费和消闲为文化活动中心，生产效率已经太高，生产力已经太多，一个国家的繁荣， 指数是失业率低，消费意愿高，不再是社会需要生产，现在是商品争夺顾客。无怪乎中国的女明星一个比一个娃娃脸，四十年 代，五十年代，女明星以白杨秦怡那样成熟的女性为首，现在却越演越小相。

　　不过看看西方，似乎也一样朝少女化进军。现在最当红的女演员，在美国是妮可·基德曼，在英国是凯特·温斯莱特 ，在法国是朱丽叶·比诺什，也是一色娃娃脸，不知是中国学西方，还是西方学中国？我看都不是，是消费时代自动的选择。 娃娃脸加扁平肚皮，就是前生殖的女性形象，生殖(reproduction)始终与生产(production)相联 。女性不惜一切代价，留住自己转瞬即逝的前生殖形象。

　　这时的男性，成了配角。请女性主义者不要误会，我说的是男性形象。男明星歌星也一而再再而三地“小生化”，前 生殖-生产化。就看四十年来近二十部007电影，那位风流成性的人类救星，起先有肖恩·康纳利的体魄和魅力，然后是勇 武有余而气慨略少的罗杰·莫尔，然后是布罗斯南，俊美迷人，开打时总让人有点不放心。据说正在努力寻找下一位007， 我可以与各位打个赌：新007要能配得上始终露肚脐眼的娃娃脸邦德女郎，小生就必须更加奶油。

　　所以春晚的一台肚脐眼，是世界的也是中国的。那个发帖子的老夫子，好像从来没有在上海街上看过女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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