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亲为病儿实施安乐死获罪 众村民联名为其求情

　　□本报专稿/李俊晓 孙金华

　　泰戈尔曾写道:“生如夏花之绚烂，死如秋叶之静美。”这是生命的境界，也是死亡的境界。但那些没有行为能力的人哪怕生不如死，却也无法把握自己的生死。河南省信阳市固始县分水亭乡王楼村的孙陈晨(又名大成)就是这样一个人。

　　因为不堪生活压力，他的父亲上吊身亡，可怜的母亲救儿无望，但又不忍目睹其病发时的痛苦，请村医对儿子实施了“安乐死”。始料不及的是，这种无奈的选择却引发了一场官司。

　　案发后，7月22日，固始县法院一审判处被告人有期徒刑4年。然而,固始县分水亭乡王楼村的319名村民还是不停地为其母亲求情。

　　悲剧:静脉注射让孩子“安乐死”

　　看守所内的何士俊现在的心情，仍久久不能平静，她眼前不断出现2005年2月2日凌晨，儿子大成离开自己的那一幕。

　　1991年，她的儿子大成来到了世上。4个月时，她发现儿子经常抽搐、翻白眼，何士俊与丈夫孙云智带着孩子四处求医，先是附近的大小

　　随着年龄的增长，大成的其他疾病也进一步暴露出来。三四岁的时候，孩子不会说话，又聋又哑，癫痫病不断发作。经过北京一家医院诊断，发现其脑细胞严重萎缩，智力仅相当于0岁婴儿，且停止发育。鉴定结论认为，大成所患多种疾病，均为先天性原因，现代医学无法治愈。

　　悲剧发生在2005年2月2日凌晨4时许。何士俊起了床，看见孩子又在痛苦地抽搐，就连忙到村医管风洲家，让他给孩子打一针，使孩子得到永久的解脱。管说:“我们这样做，也不知道是救他还是害他。”说着，管风洲叹了口气，就带着妻子张连芳同何士俊一起出了门。

　　家里，孩子仍在抽搐。管风洲说:“好歹是条命，再等一会儿，如果过来了就不用打了。”然而事与愿违，抽搐的大成一直没有停下来。管开始用注射器配药，张连芳在一边帮忙。一支含有115ml“利多卡因”的葡萄糖溶液通过大成的左手静脉处全部注射入他的体内。数分钟后，孩子平静地离开了14年来没有任何幸福的人世。

　　看着孩子离去，何士俊号啕大哭，毕竟是自己的亲生儿子啊！

　　缘起一言难尽的家庭苦难

　　与天下所有的母亲一样，何士俊是一个普通的农民，也深爱着自己的儿子。不同的是，这位39岁的乡村母亲承载了太多的不幸。

　　何士俊的弟弟何士强说，当年在北京就医时，鉴定结果出来后，孩子的父亲孙云智主张将大成扔在北京的大街上，何士俊坚决不同意，将孩子带回家继续治疗。

　　在大成5岁那年，夫妻俩带着儿子到无锡打工。由于长时间治疗，再加上多种疾病的折磨，大成5岁了，还抬不起头，脖子又细又软，癫痫病不断发作，使他们根本无法安心打工。当时，就有很多人推测，这孩子可能很快死去，劝他们丢在外面算了，何士俊仍然不肯。他们终止打工，又将孩子带回家。

　　大成就这样一天天长到了14岁。这时他的病症表现为:痴呆、癫痫、聋哑，右手无法伸直，右脚往内拐接近90度，大小便不能自主，经常赤身裸体，不认识人，没有生理上的饥饿、冷暖以及感情意识。

　　更让何士俊痛心的是，大成的癫痫病一天要发作好几次，发作时突然摔倒在地上，口吐白沫，浑身抽搐，翻着白眼，显得痛苦不堪，其状恐怖极了。而且大成经常一身屎尿，臭烘烘的，走到哪儿拉到哪儿。有一次，邻居家正在吃饭，大成却在人家门口拉屎，气得邻居用铁锹铲起来糊到何士俊家的门上。

　　回忆大成14年的不幸和这个家庭的凄惨经历，何士强就摇头:“一言难尽！”他说，姐姐家本来就很穷，又要给孩子治病，家里是一贫如洗，断油断盐是常有的事儿。

　　在村里，人们对何士俊一家极为同情，不断有人劝她把大成带到城市的火车站等地扔掉。何士强说，他姐姐觉得这样对大成太残忍了，像他这样身患多种疾病，连讨饭都不会，丢到外面也只有饿死，抛尸荒野，这使何士俊不忍心。

　　1998年秋天，何士俊又生了一个儿子。在小儿子1岁多时，长期遭受生活压力和大儿子病痛折磨的丈夫孙云智上吊自杀，使这个家庭再次遭到重创。孙云智死后，何士俊的两个孩子也被何的公公强行带走，她只好外出打工。

　　在丈夫去世5年后，何士俊结识了开出租车的霍守贵，两人在县城租房居住。今年1月15日，公公将大成送给何士俊。

　　此时的大成，病情愈加严重，癫痫发作的频率增加，何士俊担心其死在出租屋里，就带着大成回到乡下。面对儿子的痛苦，何士俊开始产生了让他结束生命的念头。她找到本村医生管风洲，问他有没有可以让大成“昏睡过去”的药物。管说，可以用药物无痛苦地结束大成的生命。就这样，一个可怜的生命终结了。事后，何士俊给了管风洲1500元钱。

　　求情：她是被逼无奈才出此下策

　　事情发生后，大成的爷爷向当地派出所报了案。何士俊以及管风洲夫妇随即被公安机关拘留。由于身体状况不好，加上心理压力过大，管风洲最后死在了看守所里。

　　从何士俊被民警带走那天开始，她所在的分水亭乡王楼村村民们的求情就一直没有间断。在获悉何士俊被批准逮捕后，前任村主任张义富就带着319个村民签名、按手印的“请求书”，向县检察院求情。

　　2005年6月30日，得知此案要在县法院刑一庭开庭审理，何士俊、张连芳以涉嫌故意杀人被起诉时，村里来了七八十个人，他们是这个悲剧的见证人。大成的爷爷以前是村里的公办教师，村小学的9名老师也联合签名，向司法机关发出《关于对何士俊从轻、减轻处罚的请求》。

　　村民们普遍认为，何士俊对亲生儿子实施“安乐死”，一是因为对法律无知，二是为生活所迫。“我们老百姓也知道，法律是无情的，但她绝不是‘虎毒食子’，她是不忍心让孩子继续受罪，被逼无路才出此下策。”

　　村民们同时认为，医生管风洲夫妇也是出于同情，才帮助何士俊为儿子实施“安乐死”的。

　　庭审:在法律与感情间徘徊

　　或许正是何士俊14年的苦难，以及由此酿出的悲剧，使得刑事审判的法庭上很平静，控辩双方也没有激烈争论。

　　从固始县检察院的起诉书所用的措词可以看出，公诉机关实际上认可了被告人的行为属于“善意犯罪”，

　　检察官杜心泉说:“办理这样的案件，确实有感情障碍，我们也很矛盾。”他说，出庭前，公诉机关还专门查阅了国内外司法实践的资料，发现世界上只有个别国家的法律允许“安乐死”，但也只是限于成人，而且前提是该成人患有不可逆转的病症。而孙陈晨属于未成年人，没有独立的行为能力，无法表达自己的意志。

　　经过反复讨论，检察机关认为，何士俊和医生利用超大剂量的麻醉药，为孙陈晨实施“安乐死”，具有非法剥夺他人生命的主观故意，符合《刑法》规定的故意杀人罪的条件。

　　法学界长期存在争议的“安乐死”案，第一次与这个偏居豫东南的小乡村联系在一起。因此，法官认为，何士俊与张连芳以静脉注射大剂量麻醉药品的方式致人死亡，其行为构成故意杀人罪。鉴于该案被害人身患多种先天性疾病久治不愈，被告人何士俊多方救治无效且家庭困难，二被告杀人动机均含有为被害人解除疾病痛苦的因素，其主观恶意性和该案的社会危害性相对较小，因此，固始县法院一审以故意杀人罪判处二被告有期徒刑各4年。

　　中国“安乐死”的第一案发生在19年前:1986年，陕西汉中的王明成，在医生蒲连升的协助下结束了母亲夏素文的生命。当时，夏正身患癌症、痛不欲生。老人安然离去了，但王明成和医生却以故意杀人罪被推上了法庭。

　　案件震动了整个中国。王明成的选择得到了出乎意料多数人的理解，但“无情”的法律不会简单地照顾人们的情绪。最后，最高人民法院专门批复，“‘安乐死’的定性问题有待立法解决。”

　　在对立法的等待过程中，命运又一次残酷呈现:2003年，患胃癌晚期的王明成要求“安乐死”，但没有法律规范的现实使得他的家属不敢这样做。最终，他在病痛折磨和拖累家庭的内疚中去世。

　　事实上，1988年以来，一直有人呼吁为“安乐死”立法。而现在，河南固始县何士俊案又摆在了大家面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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