独家专访米歇尔-哈内克

　　当我们一直坚持的价值观已经沦丧

　　无论是改编自诺贝尔文学奖得主耶利内克小说《钢琴教师》的同名电影，还是为他赢得2005 年欧洲最佳导演殊荣并将在上海展映的《躲藏》，都出自哈内克那颗愤怒的心—面对日益冷漠的社会， 他想用影片唤醒人们麻木的心灵。

　　文/ 张嫣

　　米歇尔·哈内克(Michael Haneke) 也许是当代最受争议的欧洲导演之一， 他的作品已几乎成为冷冽、疏离与争议性的同义词，并且以绝不向市场和受众妥协而著称。哈内克承受着部分观众的疏远，他的影片在戛纳公映时曾招来阵阵嘘声; 但同时，他也赢得了诸多影评人的青睐。他孜孜不倦地挑战和颠覆着现代人的价值观，哈内克躲藏在电影语言背后的诘问，无不涉及文化或政治上的隐喻。

　　改编自诺贝尔文学奖得主耶利内克的小说《钢琴教师》(La Pianiste) 的同名电影，是哈内克迄今最著名的影片，也为其带来了2001 年戛纳评审团大奖和最佳男、女主角奖的殊荣。在谈及为何选择这部小说作为创作蓝本时，哈内克没有掩饰对同样来自奥地利的女作家耶利内克的偏爱，他说：“在奥地利的选举期间，有份海报写着：‘你要耶利内克还是要文化?’ 她表现了奥地利文化的一部分。”然而，与耶利内克的女性主义角度不同，哈内克更多的是表达奥地利社会中产阶级中的权威的象征—母亲和教师，以及人物在压抑之下走向心理的变态和扭曲。

　　哈内克1942 年出生于慕尼黑，主修哲学、心理学、戏剧，很晚才进入电影界，之前的18 年里他一直在德国电视台和奥地利的剧场工作。因此，电视一直就是哈内克电影题材的基础， 1989 年他的第一部电影《第七大陆》， 便是基于一个真实的新闻事件，这是一个家庭选择集体自杀的故事，以此反映人与人之间的陌生和疏离。这个普通家庭是由丈夫、妻子和女儿组成， 他们生活的小镇正如哈内克的家乡，充斥着如冰的人际关系。作为《冰川三部曲》之一，哈内克在电影开始的十分钟里用肢体语言表达了这个家庭的冷漠: 镜头对着准备早餐的手，拿报纸，喂金鱼，直到十分钟后观众才看到一张脸在银幕上出现。同样，《钢琴教师》和《躲藏》(Caché) 也都表达了奥地利社会中人们这种精神上的痛苦。

　　2005 年，哈内克带着《躲藏》第四度入选戛纳影展竞赛片的作品，并一举获得最佳导演奖的殊荣。丹尼尔·奥图耶和茱丽叶·比诺什扮演的一对法国夫妻，在事业有成后却面临一连串不可思议的恐怖和偷拍，使他们不得不进而去检视他们从不愿提及的往事。该片被各界评论为是哈内克迄今最好的作品，特别是题材的严肃性与手法的颠覆性。“Caché”既暗示隐藏的摄影机，也强调片中人物刻意隐藏的过去。

　　如哈内克所言，此电影如同俄罗斯套娃，每个人可以有不同的解读方式、角度和层次，如个人、家庭、社会、政治。对于影评人完全将之看作是关于阿尔及利亚问题的电影，哈内克不能接受，他说:“对我来说，这是一部关于如何面对自身过往罪孽的电影，它绝不是单纯为了反映什么政治问题，它的主题要广阔得多。”

　　访问中，哈内克多次提醒记者不要将故事情节预先告知观众，一切都需要观众自己去理解。他的理由是，影像是可以骗人的，“我所做的只是提醒观众去自省，从麻木中解脱，审视身边的世界，不要轻信” 。

　　哈内克的提醒符合他一贯的思想， 这种对于现在影像传媒对观众误导的怀疑，不时出现在他的作品中。他在2005 年获得戛纳最佳导演奖时就表示：“电影就是每秒钟25 次的谎言!”

　　B= 外滩画报

　　H=Michael Haneke

　　B: 中国观众已很熟悉你的作品《钢琴教师》，这次在上海展映的《Caché》( 躲藏) 也受到了极大的关注。据说你的灵感来自于一部纪录片，是这样吗?

　　H:《躲藏》这部电影的剧本的确来源于纪录片《艺术》。1961 年10 月17 日，几百名阿尔及利亚人死于非命， 我得知这一事件后非常震惊，它竟然一直被掩盖了40 多年! 我在影片中想触及的问题是内心的罪恶，一个自私的孩子按部就班地成年，却突然被过去攥住，我想让阿尔及利亚悲剧的共同罪恶能与个体的罪恶联系起来。

　　B: 很多评论认为你的作品是政治寓言，《Caché》也被认为是一部关于阿尔及利亚问题的电影，你也这样认为吗?

　　H: 当然，《躲藏》的剧本明确指向阿尔及利亚战争，但并不是仅仅局限于这段特定的历史，我们还能在别的地方找到类似的事情，这些是记忆中的黑色污点。我影片中叙述的个人罪恶是一个普遍意义上的共同的象征，它能在德国、美国，或是奥地利等其他国家得以展现。

　　B: 有评论认为《Caché》是你最好的作品，你怎么看?

　　H: 无论如何，我想试着在观众之间传播混乱。由此，我可以让电影呈现开放的状态，以便让观众能如其所愿， 在结尾时自己来设定结局。电影本身应该是一段对话，一个变幻的场所。在我拍摄的影片中发现的迷惑或不适，正是我留给观众自己作决定的一部分。

　　B: 你的电影中总是充满了悲剧，《第七大陆》里一家自杀，在《大快人心》(Funny Games) 全家因暴力被杀，《班尼的录像带》(Benny’s Video) 里Benny 喜欢看涉及暴力的录像带，《未知密码》(Code Unknown) 里的恐怖游戏，《钢琴教师》的黑暗扭曲，你认为你是悲观的吗?

　　H: 我想说的是，我们生活在一个对他人的痛苦日益冷漠的社会。我们的世界被享乐、年轻人和FANS 包围， 我觉得这是极其非人性的。看到我们一直坚持的价值观已经沦丧的时候， 我已经出离愤怒了。作为一名艺术家， 我应该指明这些荒谬与暧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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