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年11月21日乌克兰总统亚努科维奇临阵反悔,拒绝签署《欧盟-乌克兰联系协定》,转而寻求加入俄罗斯主导的“欧亚联盟”框架,结果引发了旷日持久的乌克兰政治危机和基辅街头暴力对抗,迫使亚努科维奇在1月28日解除了亲俄派总理阿扎罗夫的职务,寻求与反对派妥协。
在外界看来,亚努科维奇一度表现出“软弱”姿态:他一再表示“不会首先使用暴力”,在解除总理职务后,宣称希望由反对派来继任;他还在国内外越来越大压力下于2月11日同意欧盟外长理事会部分建议,确认继续推动乌克兰与欧盟的一体化。
2月16日,局势一度似乎出现光明:乌克兰政府和反对派达成了所谓“特赦协议”,后者在2月17日退出自去年12月中旬就占据的基辅市政厅,解除对基辅主要道路的封锁,作为交换,政府将不对曾被逮捕、但业已获释的抗议者进行刑事追诉。但2月17日的“退出”并不顺利,2月18日清晨,一些激进反对派示威者冲击一条警察封锁线,双方爆发激烈流血冲突。
2月18日下午,乌克兰内政部和国家安全机构向聚集在基辅独立广场等地的示威者发出最后通牒,勒令于当日18时前结束抗议活动,否则将进行“反恐行动”,在两万多示威者拒绝退却后,军警发动“清场”,据当局宣称,当晚有7名平民和2名警察丧生,73名警察受伤。
当晚反对派和政府举行紧急谈判,但未能达成任何协议,暴力冲突随机在基辅和其它城市继续蔓延。截止2月20日中午,乌克兰官方宣布有17人死于暴力冲突(10名平民和7名警察),但反对派方面称,仅平民就至少有22人死亡、1000人受伤,法国BFM记者援引“基辅街头目击者”的数据,更称死亡人数达到35人,但无法得到证实。
乌克兰西部和东部有不同的历史渊源,东部和俄罗斯关系密切,对两个民族共同的历史源流——基辅罗斯公国有深厚感情,主张和俄罗斯一体化,而西部历史上曾是神圣罗马帝国和哈布斯堡帝国的领土,“欧洲情结”浓厚,且相当一部分西乌克兰是二战后新获得的领土,当地居民对和俄罗斯一体化持抵触情绪。乌克兰独立后,西乌克兰人主张和欧盟加强一体化,摆脱俄罗斯控制,而东乌克兰人则主张继续加强和俄罗斯的关系,两派人马又旗鼓相当,彼此间的政治分歧长期得不到化解,也无法通过选举等民主程序,进行心平气和的妥协。
此次政治危机的导火索,是去年亚努科维奇的“11.21”反悔,很显然,他低估了西乌克兰人对靠拢俄罗斯的反感,低估了反对派的能量、动员力和勇气。去年12月17日,乌克兰以近乎“城下之盟”的屈辱姿态,在莫斯科签署了一系列俄乌双边协定,换回150亿美元俄罗斯援助,和1/3的天然气折扣价,其目的是缓解乌克兰经济和财政危机,在政治上却无异于火上浇油,自那之后,反对派持续在首都基辅掀起暴力示威,并在西部、西南部和基辅占据市政厅和许多政府机构。
然而自那以后,亚努科维奇似乎反倒冷静下来,他一面作出妥协、对话的姿态,一面不动声色地划出一条条“红线”:在“怀柔”同时,他宣布了紧急状态,为日后的“反恐”悄悄准备了口实;在宣布“特赦”同时,他给出了“清场”的条件和时间表,一旦反对派做不到,便立即宣布“衅非自我开”,马上拉下脸来。
很显然,亚努科维奇的底线,是不能动摇自己作为总统的基本权力和对国家的控制,不能中止和俄罗斯业已达成的一系列双边协议,除此之外的条件则都可通融。正因如此,他才会一面不顾国内危机亲赴索契出席冬奥开幕式,向普京求援,一面紧急会见欧盟代表团,宣布重新启动乌克兰和欧盟的一体化进程;他也才会一面不断放话,要和反对派谈判、妥协,总理可以换,宪法也可以修改,却死活不同意提前举行大选,更在“特赦”的同时,悄然做好了“你打第一枪,我就立即打一百枪”的部署和准备。
不过亚努科维奇即将面对的难题是棘手的。
俄罗斯方面显然不耐烦这种僵局,骚乱升级后,梅德韦杰夫等人不断发表强硬声明,将责任归咎于反对派中的暴力分子,以及“背后支持和纵容”的欧美。对于亚努科维奇一度的“软弱妥协”,俄罗斯则用“大棒敲打”的方式表示不能认同。2月10日,俄罗斯财政部长安东。斯卢亚诺夫特别提醒乌克兰,不要忘记即将到期的2.7亿美元天然气债务,并表示“俄罗斯将履行自己的承诺,但前提是乌克兰也这样去做”。有消息称,俄罗斯已冻结了前述一揽子援助计划的进一步支付,“直到看清下一届乌克兰政府的颜色为止”。
这些姿态对亚努科维奇而言恐怕只能是帮倒忙:梅德韦杰夫等人的“口惠”,徒然让反对派口中亚努科维奇的“通俄卖国”指控更加板上钉钉;冻结援助等“实不至”,则令原本就焦头烂额的亚努科维奇政府更加“底气虚弱”。
骚乱升级后,欧盟德、法、波兰三国外长组织代表团紧急赴基辅,继续对亚努科维奇施压,并威胁进行全面制裁,这也将令后者的处境雪上加霜。
但反对派面前的难题更甚。
反对派中的知名人士,如前外长阿尔塞尼。亚岑久科、前拳王维克托。克里琴科等近日频繁活动,希望欧盟提供财政援助和对乌克兰公民的免签待遇,他们甚至在2月17日去德国会见了默克尔和德国外长施泰因迈尔,喊出了“我们不需要空话,需要行动支援”的口号。同日反对派和政府的“特赦令妥协”,就是在这样的背景下达成的。
然而妥协墨迹未干,广场骚乱又起,且至少从表面看,反对派是首先行动的一方,而出头露面的反对派、反对党领袖对这一点摆出一副不屑置辩、“我就是先动手又怎样”的姿态(尽管也有人争辩称“政府可能搞了苦肉计”,但声音并不响亮),尽管欧美仍然摆出反对暴力、谴责亚努科维奇政府的姿态,却不便公然宣称,自己仍站在反对派一方——签署了协议,却连一天都无法遵守,如何取信于人?
反对派领袖们恐怕也并非不想言而有信,无奈骚乱到了今天这个地步,形势也并非领袖们所能控制。“自媒体”时代的街头串联,已不再是政党、组织和领袖所能一手包办的,示威组织的松散,让许多五花八门的激进组织自行其是,想怎么做就怎么做,克里琴科、亚岑久科,甚至季莫申科这样的人物,面对如此局面恐怕也只能浮在水表,徒呼奈何。
反对派的诉求也显得凌乱和难以操作:退出和俄罗斯刚签署的一系列协定,那么150亿美元的财政窟窿,和随之而来的天然气涨价,又如何应对?反对派给不出答案;修改宪法,将现有的总统制恢复为总统-议会制也不难,可现在的总统制,不就是反对派2004年从以前的总统-议会制改过来,以加强当时控制在自己手里的总统权限的么?
反对派诉求的核心其实就一条——欧美支援。只要欧美、尤其欧元区能“埋单”,上述问题自然也都不是问题。
然而这恰是最大的问题:欧盟根本不想埋单。
亚努科维奇之所以退出《联系协定》,正因为该协定只谈融入,不谈融入代价。乌克兰的工业化是在前苏联体系下完成的,苏联解体后转型艰难,欧盟只有付出巨大代价加以援助,才能将乌克兰这个巨大的工业、农业重镇,和俄罗斯以外欧洲面积最大国家包容、消化到统一的市场规则中。
偏偏2009年这一年是欧元区金融危机大爆发的一年,此后欧盟元气大伤,自顾不暇,至今也未能缓过神来,既拿不出乌克兰经济发展所急需的大笔资金援助,又无法在市场回报等问题上,给予乌克兰预期的照顾。
危机爆发、升级后,欧盟虽然屡屡派出高级代表团前往基辅,也多次发表基调讲话,却绝口不提援助、埋单,“三外长代表团”最新拿出的药方,也无非是提前大选,然而从目前东、西乌克兰间的对立、僵持看,提前大选又能如何?
美国对反对派的支持似乎更明确、更坚决,“纽兰粗口事件”更说明了这一点,但美国对乌克兰的态度一贯是“政治要变,援助免谈”,希望欧盟在对乌援助上“多挑重担”,他们同样不会为乌克兰反对派支付那笔救命的“赎金”。
没人埋单,什么“靠拢西方”、“摆脱俄罗斯”,自也只能是空中楼阁,这将令反对派中的激进派更沮丧、恼火,也更容易诉诸暴力;另一方面,欧盟和美国一味的制裁、施压,同样可能适得其反——本就觉得无路可走的亚努科维奇,恐怕也只剩下继续一头向东,去吃俄罗斯“嗟来之食”的华山一条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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