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新浪专栏 观察家 王海涛
这个世界上最简单的分类法,是二分法。
比如,世界上,只有两类国家,一类是有户口制度的国家,一类是没户口制度的国家;比如,在北京,只有两类人,一类是有北京户口的,一类是没有北京户口的。
没北京户口却生活在北京的人,叫外来务工者或北漂。外来人口占比越高的城市越往往发达越有活力越繁荣,但这个发达、活力或繁荣,并不是每个人乐见的。因为外来人口越多的城市,其独有的“个性”也往往流失越严重。比如,如果不是数十年前大量的“外地人”涌入,说不定现在北京的城墙还完好地保留着呢。
久远之事,不说也罢。就说这些年,北京在日新月异中膨胀,显得华丽繁华。它承担着各种中心——权力中心,文化中心,金融中心,教育中心,这些自不必说,它还是演艺界的中心,企业总部的中心,寻梦者的中心和寻医者的中心,当然,也是某些“仁波切”的中心。这么多的中心,叠加在一起,北京如何不高端大气上档次地持续膨胀?
但是,这种高大上的膨胀,在另一些人看来却是萎缩。什么人认为北京在萎缩呢?是那些把北京视作“故乡”的老北京人。在他们严里,自己的故乡早已经面目全非,他们一直活在出生之地,却一直在持续地、被动地告别家乡。
你眼中的繁华,可能是别人中的荒凉;你眼中的崛起,可能是别人眼中的沦陷。是的,既然不是“同类”人,往往就会有分歧。
这种分歧最近一次的爆发,是关于北京公布的积分落户政策。官方发布了非京籍人员通过积分在北京落户的办法(征求意见稿),这意味着,未来,会有一些非北京户口的人,通过一点点地满足官方积分条件,获得北京户口,这是北京户籍改革的一项重要举措。
据说改革都是利益的调整,所以争议和分歧在所难免。
积分落户政策,在一些想要获得北京户口的“外来务工者”看来,不过是悬挂在拉磨的驴前方的胡萝卜,看似近在眼前,却永远吃不到。
而在一些老北京人看来,积分落户政策,加剧了他们“故乡沦陷”的危机感:每一个外来人落户,都是一次“入侵”。不管积分制度在外地人看来多么严苛,但在老北京人眼里,外地人落户北京又多了一个口子。理论上,老北京人的数量是有限的,而外来人口是无限的。理论上,北京每增加一个外地人,老北京人就会增一分“被边缘化”的感觉。理论上,北京每增加一个外地人,老北京人就会感到他们的故乡就相对地萎缩一分。
是的,从外地来北京的人越多,北京人故乡意义上的北京就变得越小。故乡在告别从前,故乡在面目模糊,故乡不再像故乡——有人把这叫做故乡的“沦陷”。
10多年前,王怡曾有一篇广为流传的文章——《每个人的家乡都在沦陷》。他讲述了他的故乡,某个县城,在20世纪末的剧烈变化:校园斯文不再;电影院荒凉;县城里失业者、刑事犯、退休职工聚集,终日消耗在麻将里;色情业发达;农村只剩下妇女儿童和老人……
很多人对那篇文章产生了共鸣,并写下同题作文,纷纷记录自己家乡的“沦陷”。这些文章,大多在记录小城镇在世纪之交,猝不及防地失去从前的生活场景和人文结构。在数年的社会主义市场经济大潮冲刷之下,这些地方,纷纷仓皇地告别从前,呈现出既繁荣混乱又空洞落寞的景象。那些记录者,面对突然陌生的家乡,不免有无家可归的惆怅。
当老北京人找寻不到家乡意义上的北京,他们除了对大规模涌入的外来人口表达不满之外,还能将家乡的沦陷归因于谁呢?我们也该理解老北京人无家可归的惆怅,理解他们对故乡意义上的北京的怀念,理解他们对故乡逐渐萎缩的情绪,理解他们对故乡意义上的北京的“沦陷”抱怨。但是,互相理解,是这世界上最难的事儿。你抱怨我入侵你的家乡,我抱怨你不够宽容,这种人民内部矛盾,在互联网上的某个角落,常常变成人民与人民火拼。
一个人与另一个人火拼,往往是因为觉得“我的不幸是你造成的”。可是,老北京人家乡的沦陷,外地人的“入侵”最多算是表面原因,深层的原因大家不仅知道而且知道“无解”,所以常常避而不谈。
大家都知道的“无解”是什么呢?是一个“死循环”:最多的权力积聚在在这里,并因此积聚了大量的资源。资源随着权力走,人随着资源走。大量的外地人涌入这里是为了分享这里的优质资源,同时,涌入者本身也是一种资源(体力、智力、资金),因而这里汇聚的资源更多,资源更多就更吸引更多人的来——这个死循环,只能将这个中心变成越来越多越来越大的“中心”。
既然如此,这个城市,能不再中心意义上继续膨胀吗,能不在故乡意义上继续“沦陷”吗?
(首发公号“海涛评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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