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根号三
老流氓单刀赴会,颐和园野湖的冰面已经被刀尖划得五花八裂,对面黑压压站着一片稳操胜券的小流氓。
此等凛然,此等决绝,会让铁木真都脱帽致敬。
可事实上,刀光剑影之后寂灭无声的一幕没有发生,双旗镇刀客的舞台是民国初年的西北,管虎管控了自己的想象力。
老流氓倒在了冲锋路上,因为心梗。
这或许是最讨巧的结局了,既给观众一个交代,又给审片者一个台阶。
许多观念上无法突破的死结,要靠技术手段来化解。老流氓死要死得有个样子,又不能让朗朗乾坤的帝都没有面子,心梗就是实现两者调和的技术手段。尽管,导致心梗的原因是没有及时进行搭桥手术。
为了给老流氓奉上各方都能接受的谢幕,《老炮儿》煞费苦心。
其实,这是一次迟到的谢幕,一个时代的错位。其实老流氓早就已经死了,死在上世纪九十年代初的《本命年》里。
无论从年龄,身世,行事规则,还是性格逻辑来说,《本命年》里的李慧泉(姜文扮演)都是六爷的前世。在那部戏里,谢飞派发给李慧泉的结局是在街口被两个打劫的小蟊贼刺死。
在三叔看来,这是一种逼格更高的处理。
但《老炮儿》让李慧泉死而复生,以六爷张学军的名字续命。虽然续命,却是唐突的冷不丁的续命,没有经历过烟火气的洗礼,没有经历过不见不散没完没了甲方乙方。劳改释放的他,没法在熟悉的胡同里实现软着陆。
风华正茂的流氓(李慧泉),变成了德高望重的流氓(六爷)。陌生的儿子已经长大成人,可以坑爹了。他果然坑爹了。
于是,老流氓运用他的智慧和经验,把已经很糟的事情彻底搞砸。
简单讲,《老炮儿》的剧情就是一个老流氓为儿子坑爹之举所进行的危机公关。他凭持的是老的规矩,老的弟兄,老的斗殴器械,他所对抗的是:开着恩佐·法拉利的同样坑爹的官二代,官二代的爹、那位神龙见首不见尾的南方某省官员。展开合理想象,在残酷青春年代,两人或许在某次斗殴里演过对手戏。
不过这次江湖对决的裁定者,却是现代社会的秩序法则。
当然,老流氓的身板也是老的,老得哪怕面对热气腾腾的话匣子许晴也会不举。论象征意义,这场不够酣畅的做爱,在生理上预言了他的失败。
想当年,老流氓打架以一抵十,少女话匣子是见证者、仰慕者、追随者,风姿卓著的啦啦队长。
三叔顽固认为,正是话匣子现实中的不离不弃,支撑着老流氓对过往荣光的怀想。对虚幻岁月的怀想,使他在价值观上自然站队于“用前三十年否定后三十年”的那一类人。
然而谁鸟他的那份虔诚呢?老流氓不是那个时代的受益者,相反,他是受害者,贻害甚至波及他的儿子。那个盛产口号的时代,貌似只有一句口号跨世纪追踪着父子俩的命运——老子革命儿接班,老子反动儿混蛋。
贴在老流氓身上的标签很多,顽主、混混儿、胡同串子,但只有一种身份经得起推敲,那就是社会底层。所以,硬气、仗义、讲规矩,凡此种种,都是小格局里的荡气回肠。认不清这一条,就是不识时务。
与时代错位的人,最终也会在现实里进退失据,拿捏失当。老流氓投向中纪委的举报信,放在江湖道义层面成了他人生的巨大污点。退回到他自认风光的年代,这又何尝不是三刀六孔的失信劣行?
《老炮儿》越想把故事说得动听圆满,越会有穿帮的风险。以至于,一身将校呢一把东洋刀的慷慨赴死,因为没做心脏搭桥手术,沦为一次表情严肃的滑倒。
三叔第101次引用托尔斯泰的语录,一个姑娘哭着对你说她想自杀,那么实际情况多半是她被自己想自杀的念头感动得流泪了。
明里暗里,老流氓也一定为自己给儿子扛事的担当劲而流泪,那是赤子之心。可身子板终究是老了。老了就要认老,认老并不是认怂,而是认同秩序,认同规训,说白了是认同岁月的劝降。劝降手法,是同老流氓的心血管或者前列腺打个招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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