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刀光剑影”的城管十三年
文/邵根松
读《警察日记九则》，想想自己也可写写《城管日记》的。毕竟——
城管十三年，实在不算短；此活不好干，俯首求心安。
1.小饭店老板持刀冲了出来
某年夏天的一个傍晚，我们市局对各区局夜间大排挡乱设整治活动进行检查。
某区河东路几家小饭店早已爆满，门口人行道上摆满了桌子。食客们兴奋地喝酒聊天，桌下垃圾遍地。城管队员上前劝导无果，欲将经营工具搬上执法车。食客们不干了，骂起队员来，双方起了争执。室内的店主闻讯，赤膊抡着菜刀冲了出来，场面有失控的风险。
我们上前制止了队员的行为，决定让就餐的食客们吃完再说，同时与店主平等对话。一场可能发生的冲突避免了，店主也配合地把桌子撤离了人行道。
事后，我们对全市店家占道经营的情况进行了大规模排查，按主要道路严禁、次要道路严控、背街小巷有序的思路，集中一个月的时间进行宣传，然后用“取证＋递进式处罚”的方式，在全市开展整治活动。
一年半后，整治目标基本实现。而且，一直巩固到了现在。
2.地摊地摊，就该摊在地上
2011年，本市将迎来第三次全国文明城市大检查。
市里决定对市区存在的近30个夜市进行取缔。我斗胆向领导提议，能否搞几个样板，化无序为规范？
一天晚上，我陪市领导到有二十多年历史的新市街夜市实地调研。夜市有两百多个摊位，热闹的很。领导说，这些摊子要是统一做好架子就好了，整齐划一。我趁机说，地摊地摊，就应该摊在地上啊！此话一出，众皆大笑。
后来，经过提升规范，该夜市与其他几个夜市成为样板保留了下来。
3.寒夜里电话突然响起
2007年寒冬的某个夜里一点多，客厅里的电话响起。
我从梦中惊醒，披了一件大衣，像军人一样冲向客厅。
你是×××吗？电话里传来恼怒的责问。
原来，刚刚爆破拆除的原浙江医科大学大楼，正在连夜施工外运渣土，严重影响了周边住户的休息。
问清了老王的情况，我立即通知局指挥中心，要求夜间值班的城管队员马上赶到现场处理。
二十多分钟后，队员们反馈说，已到现场对施工人员进行教育，并责令停止了施工。
我不放心，回拔电话给老王进行核实。老王说，我就站在阳台呢，你们的确是来人了，还在现场，施工已经停止了。你们辛苦了，希望以后天天来管一管。
当天上班后，我专门召集有关人员商量，持续对这个问题予以关注，加强管理。
一周后，我再次给老王打电话征求意见，老王一个劲地表示满意。
4.血液里都是“狂犬疫苗”
一次，与直属大队犬管分队长老张聊天，才知道这是位传奇式的人物。
老张干城管近三十年了，大部分时间与狗打交道。这些年养狗的家庭多了，违法蹓狗的行为自然也多了，还有城区一些无主人的流浪狗需要处理。
对付狗，老张有一套。很多时候，他都带着徒弟们及时出现在应该出现的地方，抓捕那些流浪的犬只和暂扣违法在公共场合蹓跶的狗狗，甚至还对付过伤人的藏獒。
当然，老张也多次失手，曾经因为被狗咬伤抓伤而打疫苗26次。老张自嘲道：我的血液里流淌着狂犬疫苗呢！
5.她至今认不出女儿
城管队员晓娟的命运，因为一次查处违停车辆而改变了。
工作认真的晓娟，对一辆不按规定在人行道上停放的轿车拍照取证，并在前风挡雨刮器夹上《通知书》。
在巡查一遍再次路过这辆车时，驾驶员站在车旁，取下《通知书》，要求晓娟必须给予免除处罚。
晓娟自然无权免罚，便耐心解释。驾驶员越说火气越大，抡起一掌，推在晓娟的额头。晓娟猝不及防，仰头便倒，后脑勺重重地砸在人行道道板上，晕了过去。
经过抢救，晓娟有所恢复。但几年之后，她依然认不出自己的女儿。
6.原来城管没那么面目可憎
2008年春节前的一天，天上飘着雪花，有一中年男子气呼呼地闯进我的办公室。嘴上嘟囔着，说到激动处，还动手拍了桌子。
我为他泡了龙井，安慰他先喝口茶暖暖身子，坐下来慢慢说。
原来，他是到我局设的违法停车处理窗口办事时遇到诸多不便，服务人员未能为他解决困难，导致他无法驾车返回江西老家过年了。
问清缘由后，我叫来分管处室的负责人一起商量，想法设法为他尽可能提供方便。同时放下手头的活，与他聊在杭州工作生活的情况。
两杯茶的功夫，这先生早没了火气，反而同情起城管来了：你们也不容易啊。
在处室的协调下，问题解决了。他笑了，原来城管没那么面目可憎，与自己一样讲情讲理呢。
7.一次特殊的票决
局受理中心多次收到投诉，反映某小区门口的自行车修理摊点影响市容与通行。
前去实地勘验的队员回来说，该修理摊非常受社区居民的欢迎，其实对环境的影响并不大。
受理中心的工作人员将此信息反馈给投诉人，对方非常不满意，并持续投诉这个问题，同时也向市长公开电话投诉城管执法局不作为。
经商量，我们决定到该社区去召开一个现场办公会。为保护投诉人隐私，我们邀请了包括投诉人在内的整幢楼的居民代表15人，加上社区主任和城管执法中队的负责人。
大家围绕小区是否需要设修理摊点、怎样设好修理摊点展开辩论。总体看，需要设的意见明显占上风。
为了体现民意，会议专门设计了现场表决环节。结果，15位投票人，赞成14票，反对1票。少数服从多数，大家还就怎样管好摊点提出了许多好的意见建议。从此，关于这个问题的投诉再也没有了。
8.异口同声地帮城管说话
每年中考和高考期间，市政府就会发布公告，提前一段时间在划定区域内对工地施工实行管制，除特殊工程经审批可以施工以外，其他一律禁止在晚上10点以后早上6点之前施工。
这个阶段，大家对噪声特别敏感，尤其是家里有参加中高考孩子的家长，耳朵都竖起来了，一有动静就投诉。
我们动员全市各区县安排重兵投入夜间执法管理，兵分两路。一路人马接受受理中心的指挥，凡群众投诉，市区里半小时之内必须赶到现场。另一路人马主动出击，逐个巡查辖区内的建筑工地，发现问题及时处理。
我曾数年参与晚上的执法检查，还真的有建筑企业与执法人员躲猫猫，侥幸施工。当然，按照市政府公告的要求，违规企业会被责令停工并受到罚款额度上限的处罚。
其间，也有群众相信咱才打来投诉电话的。执法人员接到线索之后，匆匆忙忙赶了去，原来是一帮早起跳广场舞的大妈，把音响弄得太吵了。虽然这事归公安管，但到了现场的城管队员还是会跟大妈们拉拉家常，同大妈们商量着把音量降下来一些。
对考场周边工地噪音的管控，是考试当日城管的重要任务。此时，每当周边有噪音响起，陪考的家长们会自觉地给执法车让道，催着队员们快去制止。如果遇上不讲理的当事人，家长们会异口同声地帮城管说话，这是城管在日常执法管理中难得一见的场景。
9.杨家门的老杨
老杨是地道的杭州人，也是一位在杨家门人行道上摆夜摊的商贩。
与老杨初次见面，是在一次对夜间无证摊贩进行整治的过程中。当时已围了一群人，执法队员正在劝家住附近的老杨好收摊了，告诉他以后不能在人行道上无证经营。
老杨喉咙“棒棒响”：老子不摆摊，一家子喝西北风去啊？稍后，老杨把我拉到一边，压低喉咙：你这位同志，今天我就给你个面子，撤摊了。不过，明天我还是要来摆的。
我从区局那里了解到，几年前老杨从牢里释放出来，街道给安排的工作，他嫌工资低。家里妻子残疾，老母亲瘫痪，一个男孩上初中，条件确实够差的。不过老杨有一手绝活，烤煎饺常常吸引了众多夜班出租车司机绕道来买，收入能够勉强维持家庭开支。
我与区局的同志商量，能否帮帮老杨。后来，区局联系街道为老杨落实经营场所，因为老杨实力有限，租金欠缺的部分区局发动全体干部队员捐款解决。属地中队还与老杨一家结为帮扶对子，每月队员们捐助300元支持老杨的孩子读书。
老杨终于可以心安理得地卖他小有名气的煎饺了。
10.老小区没有晾衣服的地方怎么办
2005年的黄梅天格外长，太阳一露脸，杭州城里就到处飘扬着红的绿的衣衫。特别是老旧小区的周边，河道两侧，有些甚至将衣服晾在高大的树木上，很煞风景。
可问题来了。当执法队员好不容易找到衣物的主人。不少人反问，我的衣服晾到哪里去？仔细了解，不少小区确实存在晾衣难问题。
我们联合杭州日报就乱吊乱挂现象开展讨论，群众反响热烈，大家纷纷支招。老百姓的智慧帮助我们开启了“疏堵结合，以疏为主”的解决老小区晾衣服难的思路。
接下来，我们利用杭州日报这个平台，连续一个多月相继推出怎样解决晾衣难题、设计晾衣架有奖活动、请读者评选最实用的晾衣架、征集晾衣架生产企业、征集志愿者安装晾衣架等系列报道，让读者融入其中，得到他们的广泛支持与赞誉。
更为重要的是，在后来全面推开的老旧小区改造中，设置晾衣架成了必须列入的民生问题。一个曾经令人头痛的问题，如今基本上已不是问题。11当事人自己砍了手指2006年的一天，某城区执法中队对一位利用农用车贩卖水果的摊贩进行查处，依法暂扣了其经营用的电子秤，要求当事人到中队部接受处理。
当天下午，当事人来到该中队，要求办案的队员无条件归还电子秤。队员反复解释，表示只有在履行完处罚之后才能归还电子秤。
没想到，当事人十分激动，快速从腰间抽出砍刀，朝按在桌面上的自己的左手食指用力砍下去。然后扔下砍刀，跑出门外，大喊：城管杀人啦！
这还了得！附近的老百姓围上来，有的向公安报警，有的向120求救，有的向媒体报料，现场一时有些混乱。
接到区局的紧急报告后，市局严肃要求区局谁也不得擅动该中队办案室的音像监控，并立即派纪委书记带人赶往出事中队取回录像资料。同时，与市委宣传部联系，希望他们能够协调省市两级电视媒体，在晚上新闻时间，播放我们提供的封存的录像资料。我们不知道办案室里究竟发生了什么，但我们坚信执法队员不可能动手杀人。
120急救车到达后，队员们用干净的纸包了那截血淋淋的手指，一起将当事人送往杭州整形医院。由于抢救及时，当事人的手指终于接活了，但执法局为此支付了4万多元医药费。
当晚，杭州的多家省市电视台，在新闻节目中播放了完整的录像资料，向观众还原了当事人自伤的整个过程。
(作者为杭州市直机关公务员、市城管执法局原副局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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