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新浪专栏 观察家 陶舜
当代“小儒”(伪儒)的行为，正在越来越脱离儒家所提倡的“忠恕”之道——这是一幕自导自演的自黑剧。
6月16日上午，来自山东、四川、江苏、浙江和上海等地的多名孔子后裔，冒雨前往复旦大学，举着横幅和标语，强烈谴责该校社会科学高等研究院教授刘清平肆意辱骂孔子，严重抗议复旦大学对此事件既不公开表态、亦不依规处理的不作为态度。
刘清平到底说了些什么“过激言论”呢？去年他在微博转发一个帖子时说：“孔子是接近于狗日的野合产品，孟三是接近于禽兽的下三滥”。时隔一年他还能接到抗议，要么说明尊孔者孜孜不倦，要么说明刘教授真的很重要——普通网民在网上骂孔子的那也海了去了，如果一个个都要被揪出来算账的话，光数人数估计就要数上几天。
对此，我视为纷乱社会乱象的渺小一景，作为一个笑料和谈资，这场无节操尊孔抗议秀与陈光标的暴力慈善秀、脑残雷锋秀，并没有什么本质区别：都是闹剧罢了！虽然我不同意他们的抗议言论，并且认为他们并不是维护孔子名誉权的适格人员——有本事先证明你真的是孔子的嫡系传人，再说了，传了这么多代下来，你身上孔子的基因都不足1%了，腆着脸说自己是后人，给自己贴金是可以的，真要争夺孔子的所有权，未免太牵强了。但我捍卫他们表达意见的权利。这应视为言论自由的基本准则。
尽管如此，不论是作为被抗议的刘清平先生，还是躺枪的复旦大学，以及更多的“不适格他人”——你我他，如果太认真，那你就输了。面对这批自称“儒者”却气势汹汹、蛮不讲理的人，你的策略选择大概有两种，一是充耳不闻，从战略上藐视他，二是回敬以更猛烈的言论炮火，从战术上击溃他。
我为什么说这些抗议者是伪儒？因为真儒一向就很少，真儒在号称儒者的人群当中的比例数一向极其稀薄。庄子曾经讽刺过伪儒。庄子说：“哀公你如果下一道旨令，说没有儒家道术却穿儒家服装的人，一律处死！你就知道伪儒何其多了。”于是鲁哀公告示五天，整个鲁国竟然没有敢穿着儒服的人了。不对！只有一个男人穿着儒服，站在朝廷的门前。鲁哀公就召见他，向他请教国事，结果千转万变问了很多问题都答得上来。庄子说：“整个鲁国只有一个儒者，能说鲁国的儒者多吗？”
伪儒以假冒伪劣的旁学或下学冒充儒学，历朝历代都很多，因为很多执政者都爱打着孔子的旗号施行所谓“仁政”——只有这样，他们那些不仁不义之事，似乎就有了一块遮羞布——民众是不是真的相信，不重要呀，他们自己“相信”、强令民众假装“相信”也就够啦。
实际上孔子他老人家一向比较宽和，《论语》就讲，“君子和而不同”，真儒是一团和气的，但当代伪儒腐儒显然正是孔子所指斥的“小人同而不和”。但孔子也无法一以贯之，孔子也并不完美。
想当年，他老人家当鲁国的大司寇，代理宰相，上任后七天就诛杀了同办私学的少正卯，理由是，少正卯“心达而险、行辟而坚、言伪而辩、记丑而博、顺非而泽”，孔子说这五种恶劣品性，只要具备了一种，就该施予君子之诛。一定程度上可以说，少正卯是中国第一个因言论不正确(由官方认定)被依法杀头的，这当然是反法治的。孔子开了以言论杀人的先河，当然，人治时代，杀人本来就是统治者的特权，此后历代历朝的因言治罪也延绵不绝。
自称孔子后裔的当代伪儒，对待异见的态度，和孔子最不宽容的时候是一个样的。因此，复旦大学一直对其抗议保持视而不见的态度，既不回应其抗议，也不表达对刘清平的网络言论作评价，正反映了高等学府的雅量，因为这并不是教授在课堂上的言论，刘清平是以中国公民的身份在网上发言。
但正如批评者所指出的，人们(尤其是名人)的言论很难脱离身份的桎梏，抗议者正是抓住了这一点予以痛击。到此，就不再是言论的真伪问题，而是吵架或胡闹的技术和策略问题了。小孩子打架不过人家，就去找人家爹妈告状，这算什么英雄好汉？吵架吵完还不解气，跑到人家单位去要求单位领导严办人家，不是无理取闹又是什么？但你不得不说，卷入吵架的人都很怕这一招啊，因为爹妈能管你，单位领导也能管你呀。
又有人说，每个人都要为自己的言论负责，这似乎是说你既然敢骂孔子，就活该被无节操尊孔者所“伤害”。对此我是不能同意的。这是言论责任的界定问题。所谓为自己的言论负责，我认为这个“责”基本上只是言论的冠名权，固然也包括可能的法律责任——但这种情况非常少，当真正伤害到实际个人的时候，谩骂某个具体公民之类的，在无法在言论层面完结的时候，再由诉讼来解决纠纷，以此为言论自由划定最后的边界。但这种情况并不适合与污辱孔子或污辱武则天、潘金莲之类的。
争夺“孔子”解释权历朝历代都在发生，因为孔子是大思想家，谁都想拉大旗做虎皮。但我们知道，谁都无法垄断孔子，因为孔子是中华文明重要的公共遗产，孔子不是我家的，也不是你家的，是大家的。你忽然跑出来说要捍卫孔子的专释权或名誉权，这就显得很唐突也很滑稽了。同样是阐释孔子的思想，像杨伯峻、李泽厚那样，没有问题，像于丹那样鸡汤式解读，也没有问题。实际上大家知道，于丹讲孔子也是漏洞百出，甚至很多本科生都掌握的基本的文言常识都搞错。但无论如何，还是推广了孔子的思想，让很多原本无力阅读古籍的人，接触了一部分的孔子。
历史上非孔的人也多了。大文人嵇康就“非汤武而薄周孔，越名教而任自然”。哲学家李贽，平生反对封建名教和儒学正统，非孔非圣，不以孔子是非为是非。李贽对《六经》、《论语》、《孟子》表示了极大的轻蔑，认为这些著作是当时懵懂弟子，迂阔门徒随笔记录，大半非圣人之言，即使是圣人之言，也只是一时所发之药石，不能成为“万事之言论”。在那个年代，这声音可比刘教授那几句无力的骂辞猛烈多了，后来他就被迫害下狱，自杀身亡了。
无节操尊孔的当代伪儒们，这样的历史悲剧你们还想重演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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