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闻夜话22日节目：与张艺谋论《英雄》(上)

　　新闻夜话24日节目：与张艺谋论《英雄》(中)

　　播出时间：2002年12月26日23：30 (重播时间：12月27日11：25)

　　主持人：陈大会 编导：陈菲 刘昊天

　　嘉宾：著名导演张艺谋

　　题目：与张艺谋三论《英雄》

　　简介：张艺谋指导的武侠巨片,《英雄》刚刚在全球同步上映,有一个问题是大家都关心的，就是它能不能够得到奥斯卡大奖。有报道说，如果这部电影得不到它的话，实在是太冤枉了。这部电影虚构了一个故事，战国时期的四个武侠刺杀秦王，电影的场面恢宏，惊心动魄，曲折离奇，让人激动。有报道说，这部电影像是一顿丰盛的视觉和听觉的宴会。该片投资三千万美元，由著名的影星李连杰、梁朝伟、张曼玉担当主演。制作班底阵容强大，比如服装设计和田惠美，作曲谭盾都是奥斯卡奖的得主。一直到今天在媒体上，大家都没有能够找到一个答案，就是李安导演的那个获得四项奥斯卡大奖的《卧虎藏龙》，对于张艺谋来说，对于中国电影再一次冲击奥斯卡来说，是不是一个沉重的打击。奥斯卡这个很多人梦想的大奖，到底会在哪一个中国电影的导演手里实现呢。

　　访谈：

　　主：国际电影市场何尝不是一个江湖，大导演又何尝不是大的侠客。你张艺谋再怎么解释，大家就是认为他在使用计谋，他在使用办法，他这个电影就是为了奥斯卡拍的。

　　张：不可能对着一个奖项去拍电影，就是因为本身这个奖是个美国人的标准，不是一个了不起的奖，但是你从客观来讲，它又是影响力最大的奖，这个奖品又能带给这个电影巨大的商业回报，所以这就是所有人都不拒绝它的一个原因。中国到现在为止没有一个导演，说政府推荐了他的电影去，他说我不去，我清高，我瞧不上你们，我不去了，没有一个人能做到这一点，至少我没有做到。但是真的去了之后，最后变成这个导演的电影，就是对着这个金狮奖去的，就是对着那个银熊奖去的，这也非常的不公平。

　　主：我曾经采访过三大歌王当中的卡雷拉斯，我问过他一个问题，但是他很爽快地就告诉我了，我说你有没有作过一个比较，多明戈、帕瓦罗蒂和你谁更好。现在同样的问题，就是所有人都想问这个问题，《卧虎藏龙》和《英雄》哪个更好？

　　张：我不能那么爽快地回答你。我很佩服李安导演把一个武侠片，就那么地风靡世界，他所取得的商业成功和影响力的这个成功，包括奥斯卡奖，是空前的，说不定是绝后的。你知道他打破的是什么记录，他打破的不仅是华语片的记录，他打破的是全世界所有不讲英文电影的记录，就是这部电影的票房数字，和他获得的奖项之多很难做到

　　主；我知道当时你们正在拍《英雄》这个片子，这个事情发生之后，对你是一个启发呢，还是一个打击呢。

　　张：一开始特别扫兴。

　　主：你为什么扫兴？

　　张：还是俗人嘛，就怕人家说你跟风嘛，所以当时就是不想放弃。

　　主；这个消息出来之后，你曾经想放弃？

　　张；对，我一直这样说。

　　主：对你打击有那么大吗？

　　张：刚刚把剧本成了形，我们开始满意的时候，《卧虎藏龙》大火。我们当然很扫兴，我们扫兴的是什么？因为是一个类型，我们扫兴的不是说我们不如人家，扫兴的是我们只要一拍，一定会被大家这么来指责。我们想放弃，先不拍，搁几年再拍。但是后来，就是觉得，算了吧，我们怎么那么庸俗，那么没劲呀，各拍各的就完了嘛，任人说什么就说什么，还是拍吧。就这样我们就拍了。

　　主；投资商怎么能像您这么超脱呢？三千万放到里面去？

　　张：因为《卧虎藏龙》那么大的投资，它获得巨大的成功之后，当时一下子就带动这个类型的电影极大的市场热点。所以等我们的电影有了剧本，有了导演，有了演员的合同书以后，我们的老板拿着这样一个题材，在国际市场上招标融资的时候，非常受欢迎。像美国这个米瑞麦克斯公司，花二千万美金就买了片花了，还不是片花，就是买了这个空的电影，我们一个镜头没有拍他就签约了。二千万美金是多大的数字，我觉得这个都很让我惊讶。以前我们的电影，你知道会得到多少？是二十万美金。如果我们的电影能卖到二百万美金，在美国市场已经是巨大的数字了。

　　主：你还没有回答我那个问题《卧虎藏龙》和《英雄》哪个更棒？

　　张：各有千秋吧。你不妨把它看作是南北两派，是两种风格的。你看李安，他喜欢的是那种惆怅的，缠绵的，细腻的感觉；你看我就是大漠孤烟，铁马金戈，我好这个悲壮的情怀。两个完全不一样。

　　主：现在这个电影还有很多人都没有看到，他们会这样来问你，我为什么要看另外一个种类呢？我本来对这样的片子是有预期的，一定要比我看过的，花钱看过的《卧虎藏龙》要好，否则为什么要去看它呢。你怎么回答他呢？

　　张：那我没法回答，如果你要看电影，说我一定要看一个比什么什么好的电影，那怎么说呢，那我们不能这么比。

　　主：你觉得他的要求不合理吗？

　　张；任何要求，从个人的角度都是合理的。你像《英雄》现在已经到了狼烟四起的阶段了，电影还没放呢，狼烟四起，什么样的情况都有了。观众是个独立的人，他一定在进电影院之前，在狼烟四起的这个气氛中，一定有他对于《英雄》的想像，不管是坏的，还是好的，他一定有这个好奇，一万个人有一万个想法了。

　　主：在《英雄》这个片子里面有这样的台词就是，真正的决斗不是生死的决斗，它是超越了生死的，这是一种非常高级的境界。那么电影大师真正的决斗，如果不是以奥斯卡那个奖为一个境界的话，应该是什么才是它最高级的决斗？张：我觉得没有一个导演拍电影的时候，会想是跟其他导演做竞赛，你知道全世界每年有几千部电影，大家都是各自按照自己的想法说故事，没有想着要跟这些所有的同行们做竞赛，我自己从来不这么想。

　　主：谁不想当最好呢？

　　张：没有，没有这个想法。因为人外有人天外有天

　　主：你不想当最好吗？

　　张：我做不到。很坦率地说，我做不到最好。不可能，我能做全世界导演中最好的，不可能。

　　主：你在套用你电影里的台词吧，不杀就是和平，这是最高境界。

　　张：这是很傻的事儿，我要做一个全世界导演最好的这个想法是很傻的，很愚蠢的，不可能的。你会这样想吗？要做一个全世界最好的主持人？

　　主：做不到，我觉得做不到，怎么可能呢。

　　张：在国内呢？

　　主：在国内也不是。你在导演上的理想，没有这种世俗的理想？

　　张：没有，但是我可以这么说吧，相对电影而言我是最勤奋的导演之一，我也是最多产的导演之一，我几乎是从来不停，每一年拍电影。还好，我的电影因为有了一定的商业的循环，总有人给我投资。现在很多导演很苦恼，因为没有人给他投资，其实他们都想拍电影，都已经很少能有投资了。我自己由于长期的积累，有了这样一个良好的环境，我就一点都不敢耽误时间。我就觉得对我来说，有机会就拍。

　　主：《卧虎藏龙》确实是作出了一个奇迹，这种奇迹可能很难再现，但是对于你来说，有没有曾经很认真地想过，我的这部《英雄》的电影，在哪个地方有可能会得奖？

　　张：奥斯卡奖已经不大可能了。

　　主；一项都不可能吗？

　　张：所有的单项已经不可能了，因为我们的美国发行公司，在年底以前不会在美国演这个电影。按照奥斯卡的规定，影片在年底之前不在美国做商业放映一星期的话，所有的单项都不可能了。所以现在只剩的就是一个政府推荐，我们代表中国参加的最佳外语片，只剩这一个了。如果你要说奖的话，就这一个有可能，但也只要看运气，就不能多想了。因为首先评选的标准是美国的标准，我觉得我们这个电影，不如李安的电影那么美国化，这是肯定的。因为它充满了东方情怀，这个对美国人来说可能太陌生。李安导演讲情感，讲纠葛，就容易得多，大家能都记住这样的台词。

　　主：如果把这部电影翻译成世界各国的文字，放到中东，放到阿富汗，放到“911”之后的美国，你觉得那些观众更需要这样一部电影吗？是特意对今天这个时代准备的吗？

　　张：我们在写这个剧本的时候，在编这些词的时候，都是几年以前了。后来才有了“911”，有了现在的情况。我们没有想过能对这些国家能有什么样的作用，而且世界各个国家之间的关系太复杂了，电影不可能去跟这些情况有直接的联系。而且我们只是讲了一个和平的主题，这是一个巧合。所以我们开机一个月以后，发生了“911”。我们后来就说，我们这个主题呢，跟现在这个世界形势似乎有了一点联系

　　主：你曾经经常讲，人生苦短。我也发现你是在数着自己手指头在拍电影，你真的不想得一个奥斯卡奖？

　　张：如果能有运气得一个奥斯卡奖，我会很高兴，但是它不是我朝思暮想的东西。

　　主：你绝对不会像那些人想的那样，是为了这个去拍电影？

　　张：为了这个？这是太可笑的事情。你觉得我就是缺这个奖吗？其实这是经常有这样的误解，我不仅仅是今天说奥斯卡，我已经被说了十几年了，为得奖拍电影，为外国人拍电影

　　主：在这次《英雄》的新闻发布会上，就在你的对面，巨大的条幅上面写着：进军奥斯卡。

　　张：那天我们所有人都是个意外，整个会场布置成什么样。我们的发行人，新画面公司一点都没跟我们透，他们要给我们一个意外。两排的兵，那么多巨幅的海报，那两句豪迈的口号，都不知道。我们都是到了现场，(看到那些)傻了。所以当时李连杰、梁朝伟、张曼玉都马上就在主席台上悄悄跟我说：导演呀，从来没有参加过这么大的发布会。我也是第一次，我都觉得是很壮观的一种景象。当然这个口号，不是出自我的想法。

　　主：即使到最后，也得不到这样的一个奖，奥斯卡奖，也不遗憾？

　　张：那不遗憾，这个很正常，太正常了，早就超越这个东西了。我不能说我那么超凡脱俗，但是那是不能惦记的。

　　主：可能很多观众，看我们这个节目，看到现在的时候，他会出长出一口气，他会说，在全国或者是全世界，尤其是在国内，会有多少人，多少观众能够理解张艺谋的这种心胸，这种情怀，他有多少知音呢。

　　张；我只是尽量让自己做到平和一点，尽量做平常心。但是我昨天、前天还是有一点不平常心的举措，我觉得有一点傻，就是我有一点忍不住。

　　主：你干了什么傻事儿？

　　张：我在跟一个记者聊的时候，就忍不住说了一个记者的一些表现。那个记者就写出来了，我今天早上听说，现在这个记者开始在报纸上向我宣战，表示要跟我血战到底，就是要用论战的方式。我突然觉得自己怎么那么傻呢。就可见我还没有超凡脱俗。我以后尽量吧，以后尽量让自己更平和一点。

　　主；很多人都会问，有多少人能够明白张艺谋这个人？

　　张：很少吧，只有在我身边的人才可能知道，我是个什么样的人，大部分人都是隔山看花，都有自己的看法，这个不重要。我始终觉得，大家看作品得时候用一颗平常心，一颗普通心来看人、看事就行了。其实我没有任何奇特的地方，就跟大家一样，是普通人，只是我有了一个好运气，让我当了电影导演，仅此而已。

　　结束语：(节目的最后，是一个最新的消息，张艺谋导演的《英雄》现在已经获得了金球奖的最佳外语片奖的提名，金球奖被普遍认为是奥斯卡奖的预演。获得奥斯卡奖提名的名单将会在2003年的2月份向全世界公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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