民意难违

　　舆论大多认为，中国之所以腐败滋生，在于对权力的监督乏力，尤其是代表民意的人大监督力度不够。

　　但是，这种情况已开始发生变化：在沈阳，中级法院的报告未获通过；在北京，最高人民法院沉痛检讨自己。

　　种种迹象表明，人民代表大会的监督开始上路、到位。

　　“监督法”是出台的时候了！

　　3月14日，辽宁省新任省长薄熙来“两会”期间在钓鱼台见中外记者时表示，沈阳市原副市长马向东案件的盖子已 经揭开，没有谁能阻挡对这个案子的调查。调查相当顺利，案情不久就会公之于世。

　　到目前为止，中纪委调查组已进驻沈阳多月，据了解，马向东与沈阳黑社会老大刘涌案牵涉的官员在调查期间一直在 扩大。

　　一位了解内情的人透露：至今为止，沈阳市已经有多位局级干部被拘捕或者接受双规，其中包括：沈阳市财政局局长 李经芳、国有资产管理局局长郭久祠、烟草专卖局局长周传、国税局局长赵士春、城建委主任宁先杰、市政府副秘书长迟若然 、市政府副秘书长泰明以及沈阳驻京办事处主任崔力。

　　此外，还有数名副局级干部也在接受审查。

　　与马向东、刘涌案无关，但也被发现有腐败嫌疑的还有沈阳市电子局局长魏泰山和沈阳市经济技术协作办公室主任兼 党组书记张树棠。

　　老工业城市的悲哀

　　沈阳，曾经是中国最大最辉煌的工业城市。现在，人们提到这座工业城市的时候，却往往要在前面加上一个“老”。 由于国企的老化，这个东北的工业重镇近几年来显得步履蹒跚。

　　密布着钢厂、冶炼厂、发电厂、机床厂、锅炉厂的沈阳铁西区，可以说是老沈阳衰败的缩影：那里随处可见破旧的板 楼、生锈的铁板以及神情落寞的人，他们中大多数是工人，有一些正下岗失业。

　　衰落的沈阳同时却是一座贫富悬殊巨大的城市。

　　官方统计说，沈阳有下岗职工20万(单指国企)，但辽宁省人大政法委主任委员吴邦增认为：这个数字的估计方法 不够科学，没有把大集体的职工也计算在内，如果两者相加，沈阳市的下岗职工应在70万左右，这已经相当于这个城市职工 总数的一半。

　　沈阳市《当代工人》杂志曾刊登一名下岗工人的来信，这封信写道：“我和丈夫以前都是工人，现在他给一家商店打 杂，每月挣300元钱，大女儿离婚后带着孩子回到我这儿，自己开了个小买卖也不景气，三女儿还在读幼师。这一大家子人 ，每月几百块钱，哪够吃的？多亏了二女儿，她漂亮，身边总围着男人，她不在家住，但总回来，带些钱，还有彩电、空调什 么的，我这个当妈的，知道这些东西是哪来的，但我没法不收下，也没法让女儿不那么做。穷怕了，那点儿道德和自尊，能顶 日子过、能顶钱花吗？”

　　这是这座城市一部分“下层人”的真实生活状态。

　　当这个城市的不少百姓为生存而苦苦奋斗时，沈阳市原副市长马向东一个人在澳门赌场输掉的赌款，就已经相当于2 0万下岗职工一个月的生活保障金。

　　政府官员的“资本”

　　沈阳，还是一座亟待翻新和建设的城市。像中国的很多地方一样，重要的建设项目也是由当地政府一手操办。

　　沈阳市原副市长马向东，就是主管土地批租和招商引资的市级官员。尽管他在副市长中排名不前，但是，沈阳政界的 不少人都认为，他是最有实权的一个。

　　1999年初，沈阳市政府为了刺激招商引资，设立了几项奖励制度。按照这个制度，一家在沈阳投资了15亿元人 民币的香港公司，将获得一笔价值100万美元的奖励。

　　负责操办和实施奖励的，就是副市长马向东以及他的两位助手：财政局局长李经芳、建委主任宁先杰。

　　他们给了港商48万美元，然后拿出40万美元注入另一家香港公司 这家公司是以马向东在香港的朋友尤某 、李经芳、宁先杰3人的名义注册的 其余的12万美元，被三人均分。

　　当人们偶然发现沈阳市副市长马向东在澳门豪赌时，非常吃惊，因为按照他的薪资水平，绝对拿不出那么多钱。据《 长江日报》报道，马向东在澳门赌博17次，输掉了4000万元人民币。

　　辽宁省人大政法委主任委员吴邦增说，政府官员打着关心地方经济的名义，越俎代庖，直接出面谈项目，拉资金，然 后做手脚吃红包，已经成为腐败的一个经常手段。

　　警惕政治权力私有化

　　同时是辽宁省人大代表的吴邦增在辽宁省的人代会上提出，现在地方上已经出现了“政治权力私有化”的倾向。

　　他解释说，一个部门，一个人的权力太大，权力就会被据为个人私有。行政权，审判权、立法权完全集中于个人手里 ，无一不可以变成掌权者的私人财产。这个过程就是“权力的私有化”。

　　他举例说，沈阳市浑河南面大市场开发时，投资高达几十亿，市政府没有经过人大就做出了决定。按照人大监督的内 容表述，重大决定需要在人大表决通过，那么这项投资几十亿的项目算不算重大决定呢？还有，沈阳市曾大力强调司法独立， 好多人都理解偏了，把司法独立理解成了法官独立，结果变成了法官一个人说了算。

　　吴邦增认为，权力私有化的后果，必然就是腐败的产生，因为这种权力是为自己谋利的，不会想着他人，它会想方设 法寻找机会与资本结合，结合的过程就是腐败产生的过程。

　　这位辽宁省的人大代表提议，要下放政府官员的权力。他在人代会上提出的“政治权力应该和资本保持安全距离”的 说法颇为引人注目。

　　这位人大代表认为，民主将是防止政治权力私有化的重要保障。他对沈阳市人大代表行使权力如此评价：民意难违， 民主至上。

　　三个腐败院长

　　以“沈阳市人大不通过案”为例子，为什么沈阳市人大代表不投赞成票呢？本刊记者赴现场采访了解到：沈阳中院6 个正副院长，3个是贪官。

　　沈阳中院院长贾永祥是因涉嫌挪用公款而下台。在他之前不久，这个法院已有两名副院长因涉嫌犯罪被拘捕。该法院 共有6位院长，其中3位在接受审查。

　　沈阳市人大代表冯有为说：“一个班子烂了一半，领导干部还在报告里口口声声说什么司法公正是永恒的主题，是他 们工作的灵魂，这不是自欺欺人吗？”在那天的表决中，他投了反对票。

　　据沈阳市中院一名不愿透露姓名的高级法官透露说，被拘捕的两名副院长，一个叫梁福权(男)，主要涉嫌走私汽车 ，另外还可能犯有重婚罪。

　　据介绍，这名院长包养了两个二奶，其中一个为他生的孩子今年已经6岁。在沈阳中院，这个孩子的存在并不是秘密 ，因为这位院长曾毫不避嫌地为私生子“四处活动”，以获得一个合法户口。

　　另一名受审查的副院长叫焦玫瑰(女)，涉嫌收受贿赂，这位据说“长着一张圆脸”的女院长，从前是辽宁大学法律 系的一名副教授。有消息说，她与沈阳市黑帮老大刘涌关系密切。

　　焦玫瑰虽然在沈阳中院6名院长中排名最后，但她的级别甚至比正院长还高，因为她同时兼任沈阳市政协副主席，相 当于副市级。

　　法院大楼造价1.8亿

　　坐落于该市市中心繁华地带的沈阳市中级人民法院办公大楼，整幢大楼造价1.8亿元人民币，是沈阳市最气派的大 楼之一。

　　本刊记者曾尝试进入这座外表巍峨的大楼采访，但被门口的警卫阻拦。据那位高级法官透露，这座大楼地下是宽阔的 停车场，每天各种高级轿车来往其间，最引人注目的是副院长梁福权的坐骑 一辆价值70多万元的沙漠风暴越野车。 而大楼底层，则建有一个室内游泳场。

　　而这幢大楼里真正的秘密是，每个院长都有一套房：一间是办公室，一间是休息室，第三间洗浴间更装有桑拿浴设备 。

　　在下岗工人再就业很艰难的沈阳市，该法院的这栋大楼就显得既气派又刺眼。

　　法官素质低下

　　与这幢高质量的办公大楼不相匹配的是，沈阳中院某些执法人员的素质之低，近年来成了人大代表每年都要“上诉” 的题目。

　　据辽宁省人大政法委主任委员吴邦增介绍，沈阳中级人民法院大学本科出身的法官，不超过总数的15％。

　　一名汽车司机，一名炊事员，先后在这家法院当上了庭长、助审员。在一次业务考试中，一名法官填写一道“给嫌疑 人量刑”的题目，他判那个“嫌疑人”为“死刑”，但正确的答案是：无罪。

　　沈阳市人大代表冯有为因为经常帮助百姓伸张正义，被沈阳民间称为“现代包青天、海瑞”，他曾连续两年上书同一 份提案，在提案中，他用了：“冷”、“硬”、“横”、“顶”、“烦”5个词形容沈阳中院执法人员对老百姓的态度。

　　“这都是我的亲身体验，因为我经常要登他们的门。”

　　沈阳著名律师金锡盛同样给沈阳中院的工作报告投了反对票，他说该院在办案的过程中，存在有法官办金钱案、人情 案、关系案的情况。

　　人民对法院失望

　　记者在辽宁省人民代表大会采访时，在门口看到这样一幕：一个年轻妇女拦住一位胸前别着代表证的人大代表说：“ 您可得帮帮我呀！我在怀孕期间被工厂开除了，爱人也下岗了，现在我有俩孩子，可怎么养活呀？法院不知道跑了多少趟了， 说实话，我已经对它不抱希望了。”

　　在这座城市召开人代会期间，常常都能看到像这位妇女一样的人，站在会场门口等待机会与代表说话。在沈阳市，一 家叫做当代工人的杂志社，每天也要收到不少工人寄来的申诉信。杂志社编辑韩春恒扮演着信使的角色 把信从编辑部 一封封转到法院、检察院。

　　他说，“老百姓现在有了冤枉，不去找法院，却找像什么现代包公，现代海瑞，什么焦点访谈、今日说法，这其实是 一种悲哀。”

　　冯有为代表表示：他并不为自己的这个称号感到光荣，因为人们如果不能通过正常的法制渠道，而是靠个别人的个别 力量伸张正义，他们就对正义的信仰就会产生危机。

　　沈阳市人大秘书长宋光普说，如果沈阳市人大没有对沈阳市中级人民法院投“否决票”，反而不正常，说明人民代表 没有代表人民。沈阳人大不通过沈阳中级人民法院的工作报告，其实是正常的，因为它顺乎民意。再次证明了民意难违！

　　本刊记者/靳丽萍 ／姜晓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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