职称英语：考试黑洞

　　今年的职称英语考试，竟有高达57%分值的试题“克隆”自人事部有关部门的“指定用书”，这次考试布满腐败疑 云

　　4月14日，全国职称英语考试。此前，来自福建一位姓吴的先生向中国《新闻周刊》举报：今年职称英语等级考试 中，将有40%分值的考题出自人事部专业技术人员管理司(简称专管司)有关负责人策划和组织编写的一套“指定用书”。 举报材料还称：2001年该书命中

的考题是20%，2000年是10%。吴先生曾任当地职考培训班的辅导老师。

　　事实甚至不止于此。通过事后对照，发现试卷的雷同分值最高达到57。

　　“指定用书”

　　赵亚东4月14日一大早起床，第一件事就是拿起枕边的《专业技术人员职称英语等级考试指定用书》翻看起来。他 在一个月前就得知，今年的职称英语考试的题目有不少将出自辽宁大学出版社出的这本书。下了考场后，赵亚东一脸的兴奋： 试卷上的确有不少考题来自这本书，许多题目甚至和书上的完全一致。

　　在考试结束后，中国《新闻周刊》获得本次职称英语考试理工类A级和卫生类A级试卷各一套，经与辽大版“指定用 书”分别对照，发现理工类A级的雷同总分值约35分，其中阅读理解第二篇和完形填空的原文与该书完全一致；卫生类A级 试卷与该书雷同总分值是51分，其中阅读理解第一篇、第二篇和完形填空题的原文均与书中完全一致。另据中国《新闻周刊 》调查，英语理工类B级试卷的雷同分值是51，理工类C级试卷的雷同分值是57，卫生类B级试卷的雷同分值是50，C 级试卷的雷同分值是46。

　　这套“指定用书”每本的扉页上都刊有编写组人员名单，经中国《新闻周刊》从人事部确认，原来“总策划”即人事 部专管司领导，排在“参加编写人员”名单中的亦有专管司职称处的负责人。

　　“泄题”有理？

　　4月15日上午，中国《新闻周刊》就有人举报《职称英语等级考试指定用书》含有40%的考题一事走访了国家人 事部，记者先通过传达室与专管司联系，专管司一位女士称，领导都在开会。经再三说明来意后，总算获得政策法规司新闻宣 传处的一位王先生的接待。王先生表示，这几天他接到的电话基本上都是关于此事的，出于对此事的重视，他将向领导详细请 示并调查后给予答复。

　　16日上午，王先生通过电话表示，已就此事向有关领导作了详细的汇报，专管司编写的这本书是经得起考验的，因 为职称考试不是选拔性考试，其目的是检验参考者是否掌握了所要考察的知识，因此，这本书出现考题很正常。

　　对有关举报，王先生解释说，是因为职称考试带来了很大的市场空间，社会上编写和出版此类书的出版社、书商很多 ，这些人认为人事部专管司出面组织编写指定用书，等于断了他们的财源。“这是一种动机恶劣的做法，设想如果不是别有用 心，为何不公开举报？”

　　王先生认为，此类书已编写多年，应该说给考生带来了不少方便。“辽大出版社也是全国十佳出版社之一。如果因为 这封举报信造成什么影响，最终受损害的是考生。”

　　被问到这套书产生的利润时，王先生称：“政府部门编书哪有利润可言？我们出面编书，只是为了让考生有个复习的 依据。”

　　利润知多少

　　尽管王先生不肯透露，但中国《新闻周刊》还是通过有关渠道对这套书的利润情况作了调查。

　　4月15日下午，中国《新闻周刊》记者自称书商，与辽宁大学出版社一杜姓工作人员取得联系，此人得知本“书商 ”与“中央某权威新闻管理机构”很有渊源后，热情立即升了三分。

　　据他讲，书价视字数多少而定，国家对此有规定，允许在一定界限内上浮或下调。若此书“走市场”，那就得“实事 求是”，否则“人家不买账”，但若此书的出版发行属“政府行为”，则“书价高点不碍事，反正不愁卖出去”。

　　至于出版的费用问题，杜先生称，若是一般的书商必须事先支付全部或大部分费用，若是“你们这样的有政府单位作 后台”则不用预付一分钱，出版社先垫着，“人事部出的职称考试用书就是这样操作的”。谈到利润分配上，杜先生口风紧了 起来，只是一个劲地说：“首先是要让你们满意，条件高点也没关系”，至于到底怎么样来分配，他就不肯透露了，称到时签 合同就自然知道。

　　中国文联出版社一位姓林的女士告诉中国《新闻周刊》，像这种类型的书，成本基本只占书价的1/3，印数越多， 平均成本越低。

　　林女士透露，这种“指定的书”利润较高，她算了一笔账，像人事部编的“职称英语指定用书”，一本书50元，成 本大概15元，利润可达30多元，照此书80000册的发行量来计，出版一本书可赚240多万，三本可赚720多万。 参加编书的人都会有比较高的回报。

　　职考摇钱

　　据一位知情人透露，参与编写职考教材和考试命题的专家都与人事部签订了协议，在没有得到批准的情况下，不能向 外界透露其命题者身份和有关考试的任何信息。至于“命中考题”的比例，命题专家组并没有决定权，而是由所签约的部门决 定，换句话说，专家的身份只是签约专家。

　　由人事部专管司编写的《职称英语等级考试大纲》明确指出，“部分命题素材将取自《职称英语》”。据说，这并不 是人事部的创举，而且这样做也是中国的国情决定的。一位从事英语教学的人士指出，职称英语考试考的是在职人员阅读外文 资料的能力，将教材整个学一遍，已经达到了学习和提高的目的。况且，参加职称英语考试的人都是在职人员，如果考题难到 使大多数人通不过，便失去考试的意义。因而与国家英语四六级、GRE、TOEFL等相比，职称英语考试有自己的特点。

　　目前除了教育部考试中心的高考、自学考试、成人高考外，社会上有各种各样的考试，由不同的机构主办，如BEC 是由英国剑桥大学组织的商务英语考试，GRE、TOEFL是由美国教育考试中心(ETS)举办，微软软件工程师资格认 证由微软公司举办。这些考试大多都有自己的辅导材料和辅导班，费用动辄上百，高则几千，明眼人不难看出其商业目的，辅 导书即是其中一项。那位知情人说，任何考试都会有自己的辅导用书，主要在于举办者。

　　职称英语考试正成为摇钱树。据外地辅导班的培训人员说，只要多交钱就可以保证考试过关。手段是找一个枪手，把 两个人的照片合成一个，报名时用。教育部考试中心办公室李女士说，目前国家还没有统一的考试保密制度，教育部、人事部 各有自己的一套保密制度，内部执行。由于制度尚需进一步完善，因而暂时无法对外公布。

　　李女士说，命题专家与考试中心签订的协议上有保密条款，包括命题专家在命题后不能再出辅导书，办辅导班，违反 条款将受到惩罚，以此来约束签约专家的行为。

　　不过李女士也承认，有可能聘请曾经出过辅导书的专家命题，但是由于参与命题的是一个专家组，并不是某一个专家 可以操纵整个试卷，再加上协议的约束，因而也能杜绝辅导书与考卷雷同的情况。

　　政府：“越俎代庖”

　　“这件事使我想起90年代中期，我国曾出现律师资格考试的参考者状告国家司法部的事件，诉讼理由是司法部指定 了并强行推销复习用书。”中国政法大学行政管理研究所所长刘俊生在接受中国《新闻周刊》采访时说。

　　他认为，此类现象反映了政府职能转换过程中出现的问题：政府不应行使的权力仍在由政府行使。而政府不放手最根 本的原因，就是利益关系。主管部门不仅列出指定用书，甚至硬性规定，考生报名时必须同时买他们指定的书。

　　但国家毕竟没有规定参考书目可以由相关的政府主管部门垄断编写，对于多数部门来说，最好的方法就是悄悄地让书 中的考题命中率做到最高，这样就不愁没人买，哪怕是高价。

　　刘俊生认为，此种考试辅导书完全是非公共产品，不是政府负责供应的产品，完全应该交由市场去供应。政府部门的 直接参与，必然对公平有序的市场竞争和社会机制的建立构成潜在的障碍甚至危害。

　　一个很自然的疑问是，该书产生的利润到哪里去了？刘俊生认为，公众有理由并且会理所当然提出这样的质疑。

　　“改革的目标就是减少政府对市场的直接干预，更不能利用自己的职权直接谋利。”刘俊生分析说，正常情况下，政 府要做的是规范好此类书籍的市场，使参与此市场的出版社和书商通过正常行为获得利润，政府只管收税就行了。

　　刘俊生认为，各政府部门都应当自觉地通过自身努力，对市场机制和良好社会秩序的建立作出可能的贡献，而非利用 自己手里掌握的唯一的公共权力，从利益蛋糕中切出“自己的部分”。

　　在他看来，就职称考试而言，人事部真要出书，也只能出一份大纲，大纲只能卖成本价，如需用书号的话，可以允许 出版该大纲的出版社有一定赢利，但赢利幅度要严格控制，而且要竞标，不是随便指定。

　　国家行政学院法学部主任、行政法专家应松年认为，相对而言，不久前举行的全国统一司法考试做得比较正规，司法 部没有搞指定的辅导用书，也没有自己组织培训班，也不授权任何人以司法部的名义搞此类培训班，“一搞人家就自然会认为 政府机关是在参与谋利”。

　　应松年认为，资格考试的确带来巨大的商机，社会上出现各种商业行为不可避免，但政府主管部门要做的是对各类辅 导材料进行适当监督。而不是“越俎代庖”地直接参与市场竞争和从中谋利。

　　“如果说前几年人们对此类事件可以忍受甚至习以为常，那么现在人们大都懂得了行政机关是绝不可以参与赢利事业 的。”应松年说。

　　据应松年介绍，针对此次司法考试，司法部曾请了各方面的人士进行认真研究后才按照比较规范的要求开展。“作为 主管的政府部门很多时候避嫌还来不及，为何有些部门却一再往‘敏感地带’上撞呢？”

　　应松年指出，行政体制改革最重要和最根本的就是行政机关要跟自己的相关利益脱钩，所有政府部门和国家机关工作 人员都应该爱惜自己的声誉和形象。

　　呼唤“第三部门”

　　就职称英语考试中出现的问题，刘俊生认为，扼制政府部门利益冲动的有效办法是培植“第三部门”。

　　据他介绍，在国外发达国家，各种资格考试大都是由政府制定一项相关的行政立法，然后授权给第三部门(非政府的 公共部门)进行命题和组织考试的权利，此种机构有点类似我国的事业单位，但它们是独立机构，政府只负责监督其运行是否 规范、合法，对其行使指导与督监的权利，在经济上不排除其有适当赢利，但不得以赢利为目的，其运行资金不足的部分由政 府拨款支持。

　　刘俊生认为，“入世”后的中国政府一定要区分好公共领域和私人领域，凡是私人领域，政府行为是不可以随便进入 的。在刘俊生看来，我们国家自古以来就没有私人领域，古代的官府行为无孔不入。解放后多年的计划经济也使得私人领域继 续处于被抑制状态。

　　这又涉及到依法行政的问题，刘俊生举例说，比如人事部的职权是什么？人事部在职称考试中的职权是什么？这些都 应当在一定的公开合理的法律制度框架内。

　　在他看来，尊重私人领域的原则就是，把政府不该管和不用管的事情都尽可能地交给社会力量和第三部门，充分发挥 第三部门的作用。他认为，从长远看，专业技术人员管理本来就不应由政府进行。教师、医生、律师、建筑师，都是归属于各 个行业与各个组织。政府其实只要建立起一项有效的“资格证书鉴定制度”，做好有关行业所需职业技术人员需求总量的评估 和平衡控制工作就行了。其它的问题用不着操心，各用人单位、社会中介机构和相关非政府部门自有主张。

　　在欧美一些发达国家，政府人事部门只负责管理政府内部的相关人事工作，决不接触社会上的人事管理。而中国人事 部，按中央政府1998年作出的要求，主要职责是“管好三支队伍”：公务员、专业技术人员和国有企业单位领导干部。刘 俊生认为，实际上从长远看，后两者都应交由“第三部门”去管，政府人事部门真正要管的就是公务员队伍。

　　最大考试

　　中国职称考试已走过十多个年头。以1999年的统计，职称考试报考人数达318.4万，加上其他部门独立的注 册会计师、律师、执业医师共413.2万人，超过高考报名人数341.8万、成人高考报名人数227.7万，职称考试 无论从规模还是考试种类上，都成为国内三大考试之首。

　　据介绍，目前专业技术考试种类已达到24类(包括注册会计师、律师、执业医师在内共27类)，分为三大类：包 括会计、计算机软件在内的专业技术资格考试，包括注册建筑师、价格鉴证师在内的执业资格考试，包括英语在内的职务评聘 专项考试。10年来报考人员达到2613万人，加上注册会计师、律师、执业医师报考人员约3000万人，其中参考人员 达到1788万人。考试合格人员564万人，也就是说，有564万人通过职称考试获得了相应资格。

　　十多年来，职考对我国职称改革和建立公平公正的人才评价机制，无疑是起到了一定的历史推动作用。但是现阶段， 社会各方面质疑职考制度与职称价值的声音似乎越来越多。

　　相关专题：中国新闻周刊第200期庆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