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稻穗丰满时腰弯得最低--龙应台谈两岸三地


http://www.sina.com.cn 2004年10月01日19:42 中国《新闻周刊》

  文/严丽珠

  龙先生的观点总能在华人社会激起涟漪。

  我们或许可能不同意她在某篇文章中的某个结论,但我们理应了解她的思维方式、推理逻辑和价值观,更理解她作为 中国文人的一片苦心。

  一个开明、开放的社会应该能倾听各种声音,正所谓兼听则明。沟通是理解的前提。人们也许一时还难以相互理解, 但这不应成为妨碍彼此沟通的藩篱 编者

  文化要用加法,不是减法

  问:您在2003年7月“被绑架的人民”那篇文章里,直接批判民进党的“去中国化”,一般认为这是陈水扁执政 以来台湾知识分子对“去中国化”文化论述的第一次的正面挑战。您写那篇文章的动机是什么?读者的反应如何?有效果吗?

  龙应台:首先可能得说,二十年前我对一党专政的国民党的批评并不少于今天对民进党的批评。2003年的台湾, 笼罩在“去中国化”的政治正确气氛里,已经不太有人愿意讨论这个问题,因为,一表达不赞成,就可能被指为“统派”,“ 统派”又等于“中共同路人”、“不爱国”、“卖台”。在那样意识形态霸道的气氛里,那篇文章确实是有点“捅了蜂窝”的 性质,激起一场几十年不见的文化大辩论。批判的和支持的都很多,台湾目前是一个“核心价值”分歧的社会。

  文章的主旨是,政治的分或合,是政治的事,但是请不要把文化搅进去;文化是讲大江大河百川不拒的,“去中国化 ”在文化的领域里是荒唐的。写的时候心里就有一种荒谬感,因为我相信所谓“去中国化”的论述只是民进党权力操作的策略 而已,他们自己绝对明白文化只能用加法,不能用减法这个道理。针对一个假的论述,我却还得正经八百地写驳斥的文章,对 假的议题作战,觉得很无奈,很不得已,但是文化落在掌权者手里操弄是危险的事,又不能不去面对。

  到了陈水扁终于选上,民进党马上开始讨论新的文化论述了,说中华文化如何可贵。我曾经写过的文字几乎可以作他 的“总统文告”了。文化就像一顶帽子,随掌权者用。什么场合,需要什么帽子,文化论述就是一顶时而花俏、时而肃杀、时 而宽阔、时而紧缩的当权者的帽子。当然,这么做的并非只有民进党。

  至于所谓“效果”,我只是想把“去中国化”那个大帽子的重压拿走,让这个议题不再是政治图腾,让人们不怕打击 地针对它去思索、去辩论、去拆解。任何意识形态都是可以辩论的,但是它不能变成最高指导原则,变成不能挑战的图腾。用 文章去碰这个不能碰的图腾的目的,算是有一点点达到吧?

  问:许多民进党的支持者把您归类为“统派”,大选后,您在全华文世界同步发表“为台湾民主辩护”,又引来大陆 四面八方网民的讨伐,说您是“台独”,为什么会有这样南辕北辙的阅读差距?

  龙应台:两岸人民隔绝时间实在太长了,彼此不知对方的思维方式和看事情的角度,连基本的“语境”都互不相知。 由于生活经验很不一样,许多基本用语,譬如民族主义、民主、自由、幸福、国家、公民等等,看起来都是中文,但是用这些 词的时候,两岸人们心中对这些词的联想和约定俗成的定义已经很不一样。譬如说,对“革命”两个字,两岸人的直觉感受就 有巨大差别。“民族主义”这个词,对许多台湾人来说,有负面的含意,对大部分的大陆人却可能就是正面的。“政府”这个 词也是。连基本用词的理解都不同,文章里的思想又牵涉到特定的历史经验和文化背景,那么一个文本、两样解读就是自然的 了。

  譬如“本土化”是什么意思?许多大陆人觉得那就是“台独”,对许多台湾人而言,它说的其实不过是对台湾本地历 史和文化的了解加深,不一定等同“台独”。更何况,全球化越深,本土化的呼声就越高,全世界皆然。

  当我说,中国文化是全人类的文化遗产要珍惜的时候,我就被某些立场的人批为“统派”;当我说,不认同任何集权 体制的时候,则又被另一个立场的人批为“独派”。什么叫统,什么叫独,其实在大多数的讨论里是一片观念的浆糊,充满牛 头不对马嘴的讨论,很浪费时间。

  我比较忧心的是,在长时的隔阂之后,今天的台湾对大陆完全没有关怀、没有兴趣,只盯着自己团团转,而大陆对台 湾也只有制式而霸道的理解,往往连所谓民主派知识分子都是。

  问:台湾一定要关心中国大陆吗?

  龙应台:中国大陆的发展对台湾的安危荣枯很关键吧?对那么关键地影响自己的一种存在,能够不去认识它、关心它 吗?我觉得台湾人和香港人应该是全世界最在乎、最关心中国发展的人。我们根本没有不关心的权力呢。

  谁是“十三亿人”?

  问:对大陆网民的“口诛笔伐”,您惊讶吗?

  龙应台:对大陆网民的“杀气腾腾”确实印象深刻。最蛮横的台湾读者也不过骂:“龙应台你爱中国,滚回中国去! ”但是大陆读者,我就收到这样一封信,说,“我们光复台湾之后,我要亲自杀你全家,一个都不剩!”

  在一个开放多元的社会里,尊重不同意见被当作一个常识和共识,这种杀气比较不会存在。大陆网民有一个特点:那 种自以为正确,对不同意见者怀抱一种恨不得置之于死地的“正义”激愤的人,似乎特别多,这究竟代表了什么?

  或许网民完全没有代表性,但是如果有的话,可能表示理性的教育、文化的熏陶、公民素养的培养,都很欠缺。理性 教育使人就事论事,文化熏陶使人温柔敦厚,公民素养使人与人适得其分地相处,这些都是现代社会必备的条件,用来减低暴 戾之气。国家的钱和精力如果不花在公民教育上,可能就会花在监狱和公安戒备,甚至武力战争上。

  问:内地有些读者批评,说您没有顾及到“十三亿中国人的感受”,您觉得内地和台湾以及香港人如何才得以真诚理 解和对话?

  龙应台:集体思维是某种特定体制下的思维特征。很多人一开口就是“我们中国如何如何”,对不起啊,十三亿人你 都问过他们意见了吗?谁敢“代表”十三亿人呢?想想看,第一,“十三亿人的感受”是怎么来的?做过科学调查吗?第二, “十三亿人的感受”是不是基于充分的讯息和知识?掌握讯息知识然后才能形成看法,如果讯息有问题,那么即使是十三亿人 众口同声,也可能是错的。

  我真正想说的是,我们可不可能摆脱“国家”、“民族”、“政府”、十三亿人或两千万人这种种“集体”概念来思 考事情。我们可不可能试试用“个人”的角度来思考两岸?去年秋天我捧着父亲的骨灰回到湖南,将他葬在他幼时嬉戏、开满 白色茶花的山坡上,面对着南岳祝融峰。能够让父亲回到他的家乡,是我最大的欣慰。

  而我生在台湾,我爱我台湾的家乡,也爱我父亲的家乡。我和父亲家乡的人,同文同种同历史源泉,只是我们对于如 何管理国家的想法可能截然不同,这种不同,不能彼此尊重吗?不能坐下来好好讨论吗?

  文明和野蛮相对,而文明的意思,其实很简单;野蛮是弱肉强食,适者生存,文明的要义之一就是强者体谅弱者,强 势尊重弱势。十三亿,真庞大啊;何妨停下脚步,静下心来悄悄听一下,那两千万也用中文的人究竟怎么想?先听,听懂了, 再说,也不迟。大陆人一定要深入认识台湾人和香港人的历史情感、他们的痛苦是什么、梦想是什么,他们的恐惧是什么,才 可能有对话,有理解,有尊重可言。同样的,我对于民进党最大的批评也在于,他们以意识形态武装自己,拒绝去理解大陆人 的历史情感,大陆人的创伤和向往、痛苦和梦想,把中国简单化。简单化最容易引起敌视。

  一个人越是自信,就越是大气宽厚。稻穗丰满时,腰弯得最低,不是吗?谦让是自信的表现。两岸如果还有和解的可 能,必须从对话开始。如果现实使我们失望,那么至少,我呼吁,至少让我们人民开始放空自己、抛弃自以为是的成见,开始 倾听对方吧。

  “新兴民主”的新考验

  问:在“超越台湾主义——向核心价值迈进”一文中,您对民进党的批判可谓雷霆万钧、苛刻之至,但是不见您以同 样尖锐的语言批判国民党。为什么?

  龙应台:对于权力在握的执政党跟没有权力的在野党,要求的标准本来就不应该一样。两边各打五十大板是假的公平 。权力和责任是成正比的。执政党说出的话,每一个字都可能变成现实,所以每一个字都得拿放大镜来一再地检验。在野党说 的只是意见,“危害社会”的能量较小,当然轻重有别。所以执政党抱怨“怎么用双重标准在检验我们”是很可笑的 自己执政了都不知道吗?

  至于国民党本身,对不起,我实在没有任何好感。党内制度到今天还没有民主,怎可能领导台湾?在野四年,看不出 在本身制度上有任何改革,看不出对台湾未来提出了任何有力的愿景,看不出这个党有任何思想的后盾、理想的热情、改革的 决心。将来如何不知道,但在过去这四年里,它是一个昏庸无能的在野党,完全辜负人民对一个在野党的期望。或许这次失败 ——不论陈水扁是否真的胜之不武——可以使国民党振作,可我不抱希望。台湾需要强大的反对党,倒是今天大家的共识。

  问:大选闹得这样,您的感觉是什么?对台湾民主仍有信心?您的对话对象不只是台湾人吧?

  龙应台:台湾的民主真正得来不易,每个人都对它呵护有加,知道它无比脆弱。可是这一次选举,把人民对这个制度 的基本信任给踩烂了。我们都是在80年代为台湾民主做过努力的人,看着它被操弄、被践踏,感觉是不可置信,而且有几分 不甘。

  但是我仍旧试图用一个历史的长镜头去看事情,希望提供一个不同的角度、不同的距离去思考事情。事实上,台湾所 面临的问题并不独特,就是说,用民主选举的手段选出不民主的政府,所谓illiberaldemocracy,是世界 上很多“新兴民主”共同面临的问题。因为选举只是民主的要素之一,另外还有宪法,还有监督制度的完善与否等等。台湾其 实是在面临一种民主进程的新考验罢了。我确实对陈水扁强烈不信任,但是现在最重要的不是去做眼前的斗气争吵,而是冷静 地看清他有长期执政的可能,而尽快将精力放在反对力量的重建、民主文化的境界提升上面,对抗强人政治,才是真正对民主 的维护。整体而言,我对台湾民主还是很有信心的。

  同时,这些文章也是为我所关心的大陆而写的。如果中国是不民主、不理性的,我不认为台湾有条件独善其身。大陆 逐渐地在走向自由竞争,但是自由竞争的经济如果没有理性、开放、以人为本的价值观做为结构基础,就好像在流沙上建大楼 ,是不长久的,而且不能为人民带来真正的幸福。我很用心地和大陆读者对话,并不期望人们同意我的结论,但是很希望我的 思维方式、逻辑、价值观,至少给人们一个思考的空间。不必同意我,但至少想想看我“为什么”这么说吧。

  再说,在两岸持续的政治敌对下,关心大陆的台湾知识分子真的越来越少,或者声音越来越小。但是台湾的经验对大 陆的民主发展是很关键的,我希望,虽然政治敌对,但是两岸的人民一定要彼此宽容,知识分子之间一定要谦虚对话,向彼此 走近,相互凝视,相互了解。

  菩提本无树

  问:您一向享有广大大陆读者的支持和喜爱,这次却是大陆网友“炮轰”龙应台,您做得到“横眉冷对千夫指”吗?

  龙应台:还好吧?写作的人本来就不宜将读者的好恶当作一个指针,你甚至于要很小心地抗拒群众,因为当你太享受 所谓群众魅力,你就会为了保持群众魅力而写,那就累了,因为你已经被群众所套牢,失去了自由。很多时候,读者,或说群 众,是短视的,那时候,嘘声反而是赞美啊。

  衡量自己的标准最终不是群众的掌声或嘘声,而是自己心里要有一把尺。这时候历史感和国际观就有用了,上下时空 和横跨国际的认识,可以协助你超越眼前现实的黑白颠倒,维持一点清明。基本上,我只求诚实地把自己的想法用最美丽、最 精确的汉语表达出来,至于这个想法受不受欢迎,随它去。时间、历史,是谁都躲不过的裁判者。我无所谓。

  问:很多华文世界的读者将您看作“精神导师”,您接受吗?

  龙应台:无所谓接受不接受,因为跟我没什么关系。我不过是有一点点社会责任感,对人有多一点的关怀而已。对于 抽象的现象、复杂的观念,龙应台可以用引车卖浆之流都看得懂的文字把话说出来,如此而已。世界那么大,历史那么长,我 算什么呢?这种种外在的附加符号,不管好的坏的,说穿了,都是“菩提本无树”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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