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废弃围海工程的复活

　　外滩记者蔡明东／浙江奉化报道

　　11月初，东海象山港底部、浙江奉化市红胜海塘水域内，滩涂上停了很多渔船。往年这时正是渔民或养殖户修补围 网、修整养殖塘的繁忙日子，但今年，养殖塘静得出奇，难觅人影。

　　莼湖镇章胡村养殖户章世国几乎每天都去海边查看自家的养殖塘。眼看着天气越来越冷，他忧心忡忡：“都11月份 了，再不修补围网和整修养殖田，明年的正常生产就无法保证了。”

　　但章世国不敢贸然行动。他担心投下的人力物力白白浪费。

　　这起因于今年5月15日奉化市政府的一纸通告。通告中说，因为红胜海塘续建工程的需要，洪溪村和周边村庄所有 养殖户的养殖海塘，将全部收回。

　　提早上马的红胜海塘工程

　　奉化市政府通告中所说的红胜海塘始建于1969年。1979年，该工程因技术原因停工，此时，红胜海塘已完成 填筑长度约3500米，建水闸3座。

　　经过20多年的风吹浪打，红胜海塘工程已填筑的海堤土石冲蚀严重，原建水闸也基本报废。

　　2003年12月29日，宁波市发展计划委员会下发批文，同意莼湖镇续建红胜海塘工程。今年9月23日，该发 展计划委又在奉化主持召开了红胜海塘续建(围垦)工程可行性研究报告论证会议，通过了该项目工程报告的论证。

　　根据奉化市政府的规划，续建的红胜海塘位于象山港底部莼湖镇境内，东接栖凤村，西连塘头村，与周围13个村相 连，总面积约1.6万亩。

　　这份规划同时显示，围涂后，将可为奉化市增加养殖基地4000亩，基本农业用地6000亩。整个工程投资预算 为2.5亿元，将于今年底明年初动工。

　　事实上，作为象山港内最后一块适合围垦的滩涂水域，这一区域早被列入《宁波市海洋功能区划》范围内，定于2011-2020 年上马建设。

　　如果奉化市既定规划不变的话，那么，红胜海塘工程将因此提前6年上马。

　　宁波市海洋与渔业局海洋环境处处长陆素忠告诉《外滩画报》，奉化市其实几年前就不断要求提前上马这个工程，“ 以前宁波市一直压着不同意，因为当时土地紧张矛盾不突出，市里认为没必要提前建设。奉化去年(2003年)又重新提出 续建红胜海塘，考虑到当时土地资源确实紧张，奉化资金又比较宽裕，宁波就同意了。”

　　但一位知情人士指出，象红胜海塘这样的围海工程，理应由宁波市海洋主管部门召开专家评审会进行审核，然后由宁 波市环保局进行建设项目的环境保护审批。但该工程的环境保护审批权却被下放到奉化市环保局。“这违反了正常程序。”这 位知情人士说。

　　奉化土地之困

　　对上马红胜海塘工程，奉化市政府以及宁波市发展计划委员会的同意批复中，均提到了相同的理由：增加土地资源， 缓解用地矛盾。“奉化以山区为主，耕地不多，经济发展导致土地资源紧张，没有土地才去围海。红胜海塘工程的上马，将会 在很大程度上缓解这种情况。”10月21日，奉化莼湖镇代镇长方国波告诉记者。

　　据《奉化市土地开发整理规划》透露，红胜海塘围垦后可为奉化市新增耕地962公顷(14430亩)，占奉化全 市新增耕地的56％。

　　奉化市人大代表、恒威不锈钢有限公司总经理吴良威是红胜海塘工程的支持者。据他介绍，近几年奉化市工业发展较 快，土地用地指标已经跟不上经济发展的需求。如莼湖镇，虽然是个农业镇，但机械制造、不锈钢、化工等工业，已经成为当 地的主要经济支柱。目前，工业产值已占到当地经济产值的75％左右。

　　红胜塘沿岸的公路边有很多厂房。当地村民介绍，那是莼湖镇在2002年搞的开发区，占用了200亩土地，现正 在计划建设二、三期。

　　奉化经济发展与用地紧张之间的矛盾，在浙江省并不是个例。有关资料显示，宁波市1997-2010年规划建设 占用耕地指标，未到2002年就已使用完毕。从2000年开始，宁波地价开始上涨，到2003年上涨了2.73倍。

　　而在这种情况下，在陆地资源尤其是耕地紧张而滩涂资源丰富的浙江省，向大海要地也已经成为惯例。自上世纪50 年代始，浙江省有计划地围垦海涂，至1996年底，共向大海要地1550平方公里(232万亩)，约占全国围垦总面积 的1／5，相当于浙江4个中等县的土地面积。被围垦的土地，一是用来扩大耕地面积，增加粮食产量；二是增加城市建设和 工业生产用地。

　　渔民新忧

　　红胜海塘内密布着即将被围垦的13个村上千户村民的养殖田。在看到奉化市政府的通告后，大部分养殖户开始为今 后的生计发愁。

　　“我只有小学文化，除了种地养殖，我其他什么都不会。”洪溪村村民王裕汉直率地说。

　　当地村民告诉记者，被围的这13个村耕地稀少，人均只有3分地。在海塘内开发滩涂荒地搞养殖，是他们主要的经 济来源。

　　谈话过程中，王小明则一直愁眉不展，闷头抽烟。2001年，王小明向别人租了8亩地，修了2只海塘，花费3.5 万元。但现在，9年的合同才过去1／3的时间，养殖塘却马上要被收回。王小明听说，政府给予他们的赔偿将按照每亩2500 元的标准，但即便这样，他投入的成本也肯定无法全部收回。

　　其实，养殖户还有另一层迷惑。在他们眼里，续建的红胜海塘工程始终透出一丝神秘。

　　当地村民告诉记者，奉化市红胜海塘续建工程指挥部和莼湖镇政府，曾向他们强调红胜塘今后主要用途是以养殖为主 的农业综合开发。但当他们提出合资购买或租借围垦后的海塘搞养殖，当地政府却表示，以后的土地价格是他们买不起的。

　　一位养殖户回忆：“当时政府答复说，这么大的项目不能让我们投资。”

　　“我现在有4亩养殖田，年收入约2万元。只要政府同意保留我的养殖田，我愿意每年交5000元给政府。”一位 老年村民插话说。

　　章世国和其他养殖户怀疑，当地政府开发红胜海塘的一个目的，是通过出让土地和折抵土地指标获利。

　　记者了解到，2003年8月，当红胜海塘工程的各种手续还在审批时，奉化市对外贸易经济合作局就已经在网上发 布了红胜海塘开发的招商引资信息。该招商引资说明书上写着：红胜海塘开发利用以高程划分为三层，低程面积计划养殖蟹、 白蟹、奉蚶等珍稀水产品和种植名优特产品；高程面积计划发展旅游业、兴办工业及进行土地出让一次性回收等。

　　对村民的疑问，宁波市海洋与渔业局海域处处长黄源并不否认会有一部分土地将被列入城镇规划用地，考虑用作工业 开发，但他强调：“红胜海塘一直是列入浙江省和宁波市海洋功能区划的围涂范围里的，工程本身没有问题。这个地方以后要 搞以养殖为主的农业综合开发。”

　　方国波的回答则意味深长：“保护的目的也是为了开发，我们应该把眼光放远些，要看到将来，深入挖掘土地的价值 。”

　　奉化市水利局一位工作人员告诉记者，目前，红胜海塘周围的房价已经出现上涨趋势。

　　两种发展观之争

　　10月21日涨潮时分，记者乘坐当地渔民的小船来到红胜塘水面。水面此时白茫茫一片，红胜塘不远处是象山港的 狮子口，对面则是宁海的铁港。

　　“这片海域被围以后就变成死水，如果不在堤上同时修建很多闸门，不可能再搞养殖。”一位渔民望着红胜塘说。

　　渔民们告诉记者，红胜海塘是目前象山港内为数不多的蹄形滩涂之一，这种滩涂是海洋生物繁殖后代的有利条件。而 围海后，红胜海塘一带的浅湾滩涂也将消失。

　　“象山港是养殖基地，这样的围海工程关键要看获得的收益与付出的代价是否成正比。发展是需要土地来保障，但也 要客观分析海洋生态环境对这些工程的承载力到底有多大，会造成哪些负面影响。”著名海洋专家、国家海洋局第二海洋研究 所原所长余国辉教授不无担忧。

　　余国辉透露，根据他们以前所做的实验，象山港内整个水体交换周期需要七八十天，而海域面积的改变将导致海水更 新周期的延长。“象山港的生态系统非常脆弱，这样的港湾必须严格控制围垦。”

　　红胜海塘工程的环境影响评介早在去年便已完成。奉化市红胜海塘续建工程指挥部办公室主任李建中向记者解释，做 报告的中国科学院生态环境研究中心专家对这个工程非常支持。但该中心一位范姓工作人员表示，他们的报告都是围绕环保型 生态养殖来做的，莼湖镇政府告诉他们，建成后的红胜海塘都将用于养殖。

　　而当记者告知根据当地政府的招商引资书，有一部分土地可能会成为工业用地，这位工作人员显得非常吃惊。

　　国家海洋局第二海洋研究所工程院副院长张一飞参与了红胜海塘续建围涂工程海域使用论证报告的制定。他表示，当 时当地政府告诉他们，将来所有的1.6万亩围海面积，一半搞养殖，一半用于农业综合开发，而整个报告就是根据这个前提 做的论证。

　　“周围建了那么多不合理的工程，象山港本身已经面目全非了。坦白地说，根据我们的判断，象山港的养殖以后要再 发展是不太可能了。如果你只是从生态环境的角度去考虑，问题当然很多，但我觉得这是在以偏概全。现在中国的实际情况就 是要首先解决发展的问题。我们要顾全的是大部分人的利益，不能只看小部分人的利益。”张一飞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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