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4:我的一位好朋友走了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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http://www.sina.com.cn 2004年12月31日17:03 南方周末 | ||||||||
□本报记者马莉 到了今年最后一期,编完稿子,闭上眼睛,心想,快过年了,可我却心里难过,因为不久前,我的一位好朋友走了。 几年前一位诗人感叹:“一年里过完了6月,后头的日子就走下坡路了。”今年,我
我难过。他最后的时刻我不在场。女友艾云说:“他的脸都变形了,太痛苦了,见到这场景内心会更不好受。”我们 唏嘘不已。 作为一个“学术男人”,那几年,大约是1995以后,程文超的名字经常被我们这些对学术怀有巨大热情的广州女 性说起,在他的名字前面或者后面,还会带出当年其他的广州“学术男人”的名字:余虹、尚阳、皮道坚、单世联、吴重庆… …我们常常在这些名字的周围探讨他们的“话语向度”与“日常行为”的关系,有时发现某种“脱节”,甚至“破绽”。但是 我们似乎发现不了程文超,用我们的话来定位他,则是:既有“学术深度”,又“很解风情”;既有“圣徒情怀”,又“骨子 里浪漫”。说到底,这位北大才子、美国伯克利大学的博士后、浸润了欧风美雨又被中国古典儒学熏陶过的东方男人,是我们 女性公认喜欢的“学术男人”。对他的死,虽然早有心理准备,但我依然难过。 或许在许多人以及在社会面前,叠着他十几本皇皇大著,以及各种光辉灿烂的奖项,但在这些后面,对于他的朋友我 ,许多场景中一个十分有趣的小场景,永远定格在了那一刻。 1996年,我先生办起了广州第一家读书会,紧接着开了一个学术书店——“七星书舍”和“七星酒吧”,以致那 几年,广州的“学术男人”和“写作女人”经常出入那里。有一次我们在七星书舍召开一场由余虹主讲的学术沙龙,讲当时风 靡一时的海德格尔。那天我和艾云正在悄悄喝茶聊天,一抬头忽然发觉程文超站在面前。我想,一个严肃认真的铁板学者来了 ,我们得改变话题了。谁知他不说话,只是笑着,略停顿片刻,他问:“有什么感觉?”我一时不明就里。艾云聪明,跟我说 ,他在“放电”。程文超又重复一遍“有什么感觉?”我记不清我和艾云说了些什么,却见程文超着急了:怎么会呢?我都有 感觉了你们怎么会没有?我真想拥抱你们!且不管他说的是真话假话,在我们听来却感觉好极了。我们争着说,你到底是想拥 抱哪一个?说得明白些。这时他伸出了双手,让我们握住他的手体验一会儿,还神秘地说:我身上的感应会传导到你们的血液 里。毕竟是学者,说得煞有介事且神乎其神,我们也不知是不是真有感觉,反正是连连点头一副很有感觉的样子……他好像灵 感突现,大谈特谈第六感应、磁场、直觉、人体电流之类。竟是如此性情中人!艾云忽然问我:你看他像谁?像谁?前额稍光 秃,头发略为金黄,长长地卷向后头,下巴尖且长……像普希金!没想到程文超说:我真的是一个普希金迷,自己也觉得有点 像普希金。以后,我就不叫他程文超了,叫“普希金”。那几年,我经常约他写“芳草地”版的“微型杂谈”,听他倾谈最近 阅读的新发现,当“小女人散文”受到非难,他起而仗义执言…… 有一年,如果我没记错,大约是1997年的9月,程文超打电话问我,去海军421医院坐什么车,听说那里的化 疗不错,想去看看。我一听马上说,我母亲的心脏病发作正住在那里,我让她去看你吧。住院的人总会感到闷得慌,我不过是 想让他有个说话的伴儿。谁知过了两天,母亲告诉我,一个中大教授得了绝症,真可怜呀,却来看望我这个老太婆,还买了一 盒中秋月饼,真是个好人啊!上个月,我把他的死讯告诉了母亲,电话中,她喃喃道:“好人啊,一个好人!”她的声音都变 了。 在上个世纪的90年代中期,由于市场经济和某种特殊的原因,有一股巨大的学人南下浪潮卷向广东,许多像程文超 这样的品质纯正的学人来到广州。但是到了世纪末,最明显的是这两年,学界屡传丑闻,学人的品质频频遭到质疑,有些知名 学者过分地彰显自己名不符实的成果,有些刚成名的新人则剽窃他人成果,造成这些现象的原因也许复杂,但急功近利是毋庸 置疑的。学人应有的尊严和谦卑的德行与日俱失。而谦卑如程文超,不以学术称著而自恃自傲,不因行高于众而忽略他人,这 样完美的人,怕是再也难有了。 程文超曾经说完全有信心坚持到治愈癌症之药问世的那一天,据有关专家预测是在2014年。我们都已坚信不疑, 整整12年,一次次住院,一次次手术(动了4次大手术),他过了一关又一关,但是,他,却等不到了。告别他的时刻,应 他本人临终前要求,殡仪馆播放了那首他生前最喜爱的《泰坦尼克号》主题曲《我心永恒》……文超兄就是这样一个风雅可爱 的人。 2004年11月21日夜晚,我躺在从上海奔往广州的第48次列车软卧9车厢第11号铺上,我对面是个不足月 的小男婴。夜半,一束亮光打在他的小脸蛋上,小手已经从襁褓里伸出来,是举着的。这动作让我醒了。我的孩子曾经也这样 ,无论我怎样在他睡前包得好上加好,但第二天醒来,他的小手总是举着伸向外边,冻得通红。我曾问过一些母亲,她们也有 类似的体会。一个小天使!中途到了某个小站,火车停下,下车的人群中隐隐飘来小收音机里的《我心永恒》……那一瞬间, 记起了走而未远的文超兄。低头一算,他已经走了有三个星期了。 相关专题:南方周末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