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报记者余力
即将过去的一年，我几乎不停歇地在路上，经过了数十处城镇，见过了数百陌生人，自己感到宛如一个拾玉者，闯入
了翡翠玛瑙之地——有如此多的事件和过程需要理解和记录，有如此之多的人值得访问——身居其间，这是如何的奢侈与幸福
。
只是，这样的奢侈和幸福需要代价。
至今无法从记忆中抹去的是一群退休矿工的面孔。1960年代，他们被选中，在边陲与世隔绝20载，为国家生产
所需物资。40年后，我看到的是一群被时间尘土渐次掩埋的人，与贫困、疾病和漠视相伴，为死亡阴影笼罩。
苦难使人震惊，使我泪流满面的却是生的尊严———尘满面、鬓如霜的长者回忆过去点滴的快乐，露出孩子般的笑容
；垂危者挣扎着坐起，拔下氧气管，在我的镜头前露出微笑，艰难地示意“这样好看些”；许多手向我伸来，传达着安慰，“
不要哭，我们还要好好地活着，你更要好好地活。”
那个3月让我无法面对———离开之后，我曾拍摄的病者全部逝去。死亡如此丑陋，我的智力游戏轻得难以承受。
同样难以忘却的是一位农民的眼神。几年时间里，他与县政府签订了大大小小200多项合同，修建水闸、沟渠、乡
村医院等公共设施，期间政府担保，这位农民向农村信用社贷款垫资。所有工程都交付使用后，政府仅支付部分工程款，导致
贷款逾期。后事情到了法院，法院判县政府支付拖欠的工程款，这位农民则偿还农信社贷款。
县政府坚称无力支付工程款。法院强制拍卖这位农民的房产、汽车等全部财产还贷，现在他囊中空空，和家人分散在
亲戚家借住。“我做完了所有工程，回报是失去所有财产。县政府说不付款就不付款，没有任何责任。我还能相信什么？”我
被迫面对他的眼神，但给不出答案。
所有人都知道这个世界并不完美，但直面粗粝现实却是需要勇气。观察和记录，常常使我无处可逃，不得不进入现实
这个冷酷仙境。工作多年后选择记者的职业，如今看起来更像一个无知者无畏的选择。惟一可堪安慰的是，我依然热爱这份职
业。
好友在怒江觅到传教士任安守的墓，回来写道：“那座残破没有墓碑的坟，在芳草萋萋之间。实在无法想象若干年前
一个法国青年是如何怀着执念翻过雪山，在这世界尽头冷酷仙境慢慢老去。”好友看到的是信念，一年半后，荒草依然，在群
山、阳光和寂静中，我看到的却只是安宁——此时我的冷酷仙境，被留在群山之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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