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英烈遗属在一起的日子

　　文/周琪

　　本文背景：2006年5月31日，由公安部、北京市公安局联合举办的“我爱北京天安门”主题公益活动在北京拉 开了帷幕。来自全国各地的10名英烈子女在母亲的陪同下被邀请来到了北京，他们的父亲均是公安英烈和因公牺牲的民警。

　　这些孩子中，年龄最小的只有7岁，父亲在他们幼小的记忆中几乎没有留下任何痕迹；这些警嫂们，承受着丈夫英年 早逝的悲恸，她们中，最年轻的丈夫牺牲时年仅27岁。包围着他们的是英烈遗属的光环，失去亲人的伤痛，缺角家庭的困顿 。

　　北京市公安局天安门分局的女民警周琪在此次活动中与他们朝夕相处，记录了他们的故事，和自己的感动。

　　6月3日中午，心中涌动着太多太多的不舍，送走了最后一位孩子和他的母亲。6月3日，“我爱北京天安门”主题 公益活动终于落下了帷幕。此次活动邀请了10名分别来自吉林、安徽、广西、黑龙江、湖南、新疆、四川、内蒙古、宁夏、 甘肃等省区公安系统因公牺牲民警子女代表和他们的母亲。作为天安门地区公安分局的一员，我有幸与他们朝夕相处，目睹了 一幕幕感人情景，感受到爱的伟大力量……

　　“爸爸的心愿”

　　甘肃的郑家璇是第一个到达北京的。刚见到家璇的时候，她脸色蜡黄，听家璇的妈妈苏亚莉说，家璇在来京前一天晚 上就有点发烧，又因为太兴奋，没怎么睡觉，还一直问：“妈妈，咱们明天要去的天安门就是电视上那个天安门吗？”

　　到了宾馆，虽然还发着烧，但9岁的家璇依然难以抑制心中的兴奋，喝完我们给她熬的米粥后，就要去天安门，在妈 妈的极力劝说下才躺在了床上，可能是太困了，不一会儿，小家璇就进入了梦乡。

　　在这10个孩子中，最远的当数新疆喀什莎车县的古丽娜扎尔·塔西和妈妈古丽巴哈·尤利瓦斯，她们从莎车县辗转 乌鲁木齐到北京，用了近四天的时间。古丽娜扎尔·塔西的父亲塔西·热孜克是原莎车县依盖尔其镇政法书记、派出所所长， 1998年11月2日，他带领民警抓捕在依盖尔其镇派出所制造爆炸案的犯罪嫌疑人时，不幸被穷凶极恶的犯罪嫌疑人连捅 数刀，壮烈牺牲。1999年9月27日，热孜克被公安部追授“全国公安系统二级英雄模范称号”，1999年12月，被 新疆维吾尔自治区民政部门批准为“革命烈士”。古丽娜扎尔·塔西静静地跟我说：“我的家远在新疆，我的爸爸生前从来没 有到过北京，更没有到过天安门广场，今天我和妈妈来到这里，不仅实现了我的梦想，更是了却了我爸爸的心愿。”

　　6月1日，是孩子们的节日。我们安排的第一项活动就是观看升国旗仪式。凌晨3点30分，就有孩子来敲我的房门 了：“阿姨，咱们几点出发？”“四点啊！”“我们都准备好了。”

　　孩子们穿着统一发的印有“‘我爱北京天安门’主题公益活动”字样的服装，系着鲜艳的红领巾，整装待发。之前， 我们还担心孩子们年龄小，旅途又劳累，看升旗仪式太早了会起不来，看来这些担心都是多余的，这些孩子中年龄最小的刚7 岁的白石岩和包欣灵，更是精神炯炯，一副迫不及待的样子。“好，孩子们，咱们现在就出发！”

　　清晨的天安门广场，有这样10个特殊的孩子和他们的母亲来观看升国旗仪式，引起观旗群众的侧目，尤其是当来自 宁夏的李成拿出父亲的照片，共同面向五星红旗时，在场的民警和群众无不潸然泪下。在之后接受报社记者采访时，泪水依然 挂在这个坚强懂事的孩子的脸上。“就在爸爸离开我的前两个月，还告诉我只要好好学习，他就带我和妈妈一起来北京看天安 门广场，去故宫，爬

　　相框里的英雄父亲

　　因为不一样的经历，和其他孩子比起来，这些公安英烈的子女显得更成熟、更懂事。

　　李成，是这些孩子中经历最坎坷的。父亲牺牲的第二年，他就得了脑瘤，并接受了一次大手术，前年由于营养不良， 李成的眼睛严重弱视，几乎看不见东西，经过大半年的按摩，今年才彻底康复。他的妈妈患有血液病，全家欠下了两万多元的 债务，爸爸不在了，现在每月的收入只有妈妈700多元的工资，为了省钱还债，妈妈和他几乎从不吃肉。在这样的情况下， 李成仍然成绩优异，他是学校大队委成员，戴“三道杠”，还会说快板，擅长诗朗诵。

　　家庭的负担本不该由这个年龄的孩子来承担，但对李成来说，他就是家里的顶梁柱，他就是妈妈的主心骨。年纪小小 的李成朴实得让人心疼。在北京三天的时间里，我发现他自始至终一直穿着一套校服。听妈妈杨新星说，在银川买来北京的火 车票时，李成跑到售票口问最便宜的票多少钱，并要妈妈退了200多元的硬卧票换成90多元的硬座票，他要把省下的钱给 妈妈看病。

　　在李成的父亲李富林的先进事迹里有这样一段描述：

　　李富林家庭生活非常困难，妻子没有工作，孩子刚刚4岁，父母都在山西农村，一家人的生活都靠他一人承担，而且 妻子又于1998年底被诊断为患有血液病，一家三口至今还租住在郊区一间半的平房里。就是这样，他心里还常想着别人， 常想着人民群众。1999年4月17日下午，队友到家中看望受伤的李富林，李富林对他们说：“这次受了点伤，社会各界 给我捐款，我深深地感到社会大家庭的温暖。我家虽然也有困难，但现在一些小孩还上不了学，我准备给希望工程捐1000 元钱，表示一下我的心意。”

　　英雄父亲的影响无时无刻不体现在这个小男子汉的言行中，他总是主动地为别人考虑。活动过程中，他很照顾其他小 弟弟、小妹妹，还经常跟我们工作人员说：“叔叔、阿姨，你们辛苦了。”这个因贫寒困苦和幼年丧父而过早成熟的男孩，长 大后的理想就是当一名像爸爸一样的人民警察。

　　白石岩，大家亲切地叫他“小石头”，刚刚7岁，和其他男孩子一样爱动，在房间里最大的爱好就是在两张床之间蹦 来蹦去，展示他的力量和本领，即使满头大汗也不亦乐乎。但是只要妈妈让“小石头”安静下来，小家伙很快就停下来了，不 讲条件，很乖的样子。听妈妈李苗苗说，“小石头”特别像他的爸爸，有责任心，别看年纪小，但特别听话，很会照顾人，在 家里每当小石头和妈妈晚上出去散步的时候，都会很男子汉地说：“妈妈你别害怕，我会保护你的！”看着眼前的儿子，李苗 苗很是欣慰，虽然“小石头”的父亲白志刚牺牲的时候，他才四岁，但父亲只身与犯罪嫌疑人搏斗，被连刺26刀后仍然顽强 地把犯罪嫌疑人扑倒在地的勇敢精神和气魄已然溶入到小石头的血液中！

　　对于这些孩子，他们的爸爸过早地走了，但是警察父亲留下那份厚重的父爱，永远珍藏在心里，他们比同龄人更懂得 珍惜，更懂得肩上的责任。新疆的古丽娜扎尔·塔西在她的作文中写道——

　　在我童年依稀的记忆中，父亲就是家里摆放的相框中的样子，一身警服，满脸威严，两只警觉的眼睛，好像时时刻刻 都在注视着坏人。父亲留给我的印象是模糊不清的，因为1998年父亲牺牲的那一年，我才四岁……虽然父亲离开我们已经 8年了，但我知道我父亲是非常爱我们的。但作为一名人民警察，他更爱生他、养他的这块土地，更爱人民公安事业，他把对 我们的爱深深埋在心底，化作无穷的动力，全身心投入到他的工作中，直至生命的最后一刻……现在，我已经是一名六年级的 小学生了，我立志以我爸爸为榜样，发奋读书，关心照顾好妈妈，长大后，像爸爸那样，当一名人民警察，把父亲未完成的事 业进行到底，做党和人民的忠诚卫士。

　　6月1日下午，我带着孩子和家长们参观天安门城楼。在城楼上俯瞰天安门广场时，我抱起了身高只有1.2米，长 得像个小公主的包欣灵，给她一一介绍广场和周边的建筑，欣灵对人民英雄纪念碑特别感兴趣，问我：“阿姨，什么是英雄， 人民英雄纪念碑上有英雄的名字吗？”我对她说：“英雄，就是不顾自己个人安危为人民利益英勇斗争的人，英雄的名字没有 记在人民英雄纪念碑上，而是记在人们的心里。”

　　欣灵的爸爸包维超，原成都市公安局青白江区分局民警，2001年3月3日凌晨在执行任务时，被歹徒开枪击伤光 荣牺牲，年仅28岁。那时的欣灵只有2岁，幼小的她已经没有太多关于父亲的记忆了，她并不知道牺牲意味着什么。这些年 来，妈妈一直对小欣灵回避着关于爸爸的事，我想等她长大了，她会明白的，她的父亲就是一名英雄。

　　“我感觉他还活着”

　　陪同孩子们到北京的警嫂，一个比一个坚强、无私。她们心底对丈夫无尽的追忆，让我们动容。

　　6月3日，我们送安徽的曹宗综和妈妈刘燕去首都机场，由于是第一次坐飞机，不知道机场关于不能携带刀具乘机的 规定，刘燕大姐随身携带的一把折叠刀安检时被工作人员查到，不让带上飞机。我们工作人员对刘燕大姐说：“您把刀给我们 吧，回头给您寄回去。”刘燕姐为难地说：“这把刀是我爱人生前用了很多年的。都怪我，不懂这些规定。这些天太辛苦你们 了，不能再给你们添麻烦了。”说完，她流着泪把折叠刀放进了刀具自弃箱。

　　刘燕大姐的爱人李庆，是公安部一级英模，原安徽省合肥市长丰县公安局的刑警，为了破案连续四天四夜没有休息， 今年2月21日因劳累过度导致心力衰竭，永远离开了他热爱的刑侦岗位。刘燕大姐脸上的泪水，让我们深深感受到了这把刀 非同寻常的含义，它饱含着活着的妻子对死去的丈夫无限的思念。把母女二人送上飞机后，我们分局的工作人员立即和机场警 方进行了协调，最后打开刀具自弃箱把折叠刀取了回来。那把折叠刀已经给刘燕大姐寄出去了，就算我们送给她的一份惊喜吧 ！

　　深情的警嫂们，永远铭记着爱人所做的点点滴滴。李苗苗大姐在谈到自己的丈夫白志刚时说：“志刚是一个非常细心 的人，他是刑警，老回不了家。但只要一回来，就抢着干活，淘米烧菜、洗衣做饭，还能帮我拆洗被褥，甚至给孩子缝衣服。 每当想起这些，我就感觉他还活着，还在我和小石头的身边。”

　　警嫂们思念自己的丈夫，又把这种思念转化成对孩子的爱，她们含辛茹苦地抚养着英雄的后代。

　　郑家璇的爸爸郑张力、妈妈苏亚莉都是警察，作为郑张力的战友和妻子，苏亚莉最大的心愿就是把女儿培养成才，同 时做好本职工作，完成丈夫的遗愿。

　　内蒙古的包水花大姐，背上长了一个直径7厘米的痈，在家一直打针消炎，为了陪着儿子包昕来北京参加活动，她中 断了治疗。当我们得知这个情况后，立即联系随队医生给她医治，这时伤口已布满了脓点，在清理过程中，包大姐强忍着疼痛 ，额头上直冒汗。“我这点病没什么，这次活动对孩子来说是个难得的机会，只要孩子健康、高兴，我就对得起他爸爸了，我 自己怎么着都行。”

　　给他们爱

　　为了让孩子们在这次“我爱北京天安门”主题公益活动中度过一个美好而有意义的“六一”儿童节，工作人员精心设 计了各种丰富多彩的活动，包括在天安门广场观看升国旗仪式，在人民英雄纪念碑前与东交民巷小学举办“缅怀先烈，立志成 才”主题队会，参观毛主席纪念堂，登天安门城楼，参观首都警察博物馆、北京科技馆、公安大学，游览北京动物园、海洋馆 ，欣赏儿童音乐会，与天安门地区公安分局民警子女举行联欢晚会等。

　　活动期间，孩子们充满新奇，兴致勃勃。回到宾馆，他们告诉我：“阿姨，我真高兴，你们带我们去了那么多好玩的 地方，还收到了好多礼物，我太幸福了，你们太好了。我喜欢北京，将来我要考北京的大学，再到北京来。”

　　看着孩子们那纯真的眼神，快乐的表情，我由衷地感到欣慰。从5月30日到6月3日，我一直和孩子们一起住在宾 馆，照顾他们的饮食起居。刚开始，孩子们和我还有点生疏，我就挨个房间去拜访，给他们送吃的，主动与孩子们交流。在沟 通的过程中，我明显地感觉到这些孩子因为自己父亲的缘故，对警察叔叔和阿姨有着非常特别的感情，只要他们感受到你的爱 ，他们就给予你最崇高的信任和尊重。

　　包昕，自从父亲白日吐在追捕持刀抢劫案件犯罪嫌疑人途中不幸牺牲后，就变得少言寡语，戴着墨镜，酷酷的。可是 ，当我试着和他沟通的时候，才发觉这个小男生其实非常多才多艺，不停地表演给我看。包昕还主动请缨，答应我在6月2日 晚上的联欢会上模仿周杰伦演唱一首《发如雪》。当晚演出非常成功，包昕成为全场关注的小明星。

　　小石头，人小鬼大。5月31日晚，在去公益活动启动仪式现场的路上，我们安排一名民警带一名孩子，小石头找到 我，小声说：“阿姨，我能挑一个警察阿姨和我一起走吗？”“可以啊，你想和谁一起啊？”“你！”看着孩子圆圆的小脸蛋 上那双纯真的眼睛，一天的疲劳霎时不见了。

　　来自吉林的芮兴宇，父亲芮志江在跟踪抓捕杀人抢车案件犯罪嫌疑人时，只身与4名持刀歹徒殊死搏斗，不幸壮烈牺 牲，年仅35岁。兴宇的母亲李丽芳说，自从芮志江牺牲后，兴宇变得内向胆小、沉默寡言，在北京的几天时间，兴宇变了， 感受到这么多警察叔叔阿姨的关爱，他告诉妈妈，终于明白爸爸所从事的事业是多么伟大了。看着兴宇脸上的笑容，李丽芳热 泪盈眶。她对我们说，在这次活动中，这么多好心人的关心和照顾，让孩子们感受到了浓浓的亲情，这也是一次潜移默化的教 育，孩子变得更成熟了，比以前更懂事了。

　　在这次活动中，这些孩子不仅有警察叔叔和阿姨的关爱，社会大家庭也让他们感受到了别样的温暖。

　　这次公益活动被媒体广泛报道后，引起强烈反响，社会各界人士主动联系我们，用不同的方式给孩子们献爱心。在天 安门广场照相27年的张师傅找到我们，要在天安门广场免费给孩子和家长们照相，让他们留下永久的纪念；某公司经理亲自 赶到活动现场看望这些孩子，给每名孩子赠送了一套《少年大百科全书》，并资助一名家庭困难的孩子完成学业；中央电视台 某著名少儿节目主持人捐了2万元钱，让我们转交给孩子们，希望他们好好学习，茁壮成长……

　　6月2日晚，天安门地区分局民警子女和10名公安英烈子女代表在中山公园举行了联欢晚会，尽管当时下起了雨， 但是现场气氛仍然热烈非凡，孩子们竞相登台，为这些因公牺牲民警子女和家长献上了自己最拿手的节目。英烈子女们也各显 身手，包昕模仿周杰伦、芮兴宇讲英语故事、白石岩给大家出脑筋急转弯，包欣灵演绎一曲《螃蟹歌》，每个孩子都争先恐后 地展示自己的才艺。最后，大家集体合唱“我爱北京天安门，天安门上太阳升……”公益活动在一片欢声笑语中圆满结束。

　　因为我们满怀深情，所以感叹相聚短暂。当孩子们逐渐互相熟识，在走廊里追逐打闹的时候，当家长们渐渐开始促膝 谈心，彼此交流勉励的时候，当我们工作人员对孩子和警嫂们产生越来越浓的疼惜与不舍时，他们就要回去了。

　　在离京前一天的晚上，李成的妈妈杨新星大姐硬要把给她报销的路费给我们负责接待的民警：“你们太辛苦了，这点 钱买点吃的吧。”被民警婉言谢绝后，杨大姐流泪了。

　　机场，送别，所有的孩子和母亲都抱着我们哭了。可爱的小石头(白石岩)、机灵的唐小乔、酷酷的包昕、成熟的李 成、帅气的芮兴宇、小巧玲珑的包欣灵、爱笑的郑家璇、瘦瘦的黄冠华、漂亮的曹宗综、多才多艺的古丽娜扎尔·塔西，他们 小小的身影渐渐走出了我们的视线，我终于无法忍住自己的泪水……

　　我感觉自己的体内滋生出一种强大的力量，这种力量，本是我们希望通过这次活动传递给这些纯真的孩子，孤独但无 比坚强的警嫂们的，却没想到，在他们弱小的身体内却早已蕴含着如此强大的能量，让我们汲取。这种力量，就是爱。

　　(本文作者为北京市公安局天安门地区分局民警)

　　(摘自《法律与生活》半月刊2006年7月上半月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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