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不是去年的那场地震，雷震宇或许还过着另外一种生活。

　　作为上海外滩一家西餐厅的糕点师，他每个月能赚4000多元。这个数字在农村老家可是难以想象的。除此之外，身边还有一个十分相爱的女友。 

　　但雷震宇过得小心翼翼。他并不爱说话，走路慢腾腾的，也从不跟家人联系。直到去年5月12日四川发生地震后，他担心家人安危，连夜坐火车返乡，周围人才第一次知道，这个小伙子原来是四川人。

　　但在旅途中，雷震宇又改变了主意。他看到许多乘客携带着药品等物资，准备赶往灾区当志愿者。这些场景让他深受感动，于是到重灾区什邡市做起了志愿者。

　　有多少不为人知的故事

　　几乎是同时，四川电视台记者胡明春也在灾区采访。他和许多同事一样，2008年5月13日即赶赴灾区。

　　不过，他第一次见到雷震宇，并不是在救灾现场，而是宜宾市筠连县看守所。

　　化名为“董继垒”的雷震宇，实际上是个逃亡11年的犯罪嫌疑人。1997年的腊八节，他用水果刀抢劫了一名货车司机，从对方身上拿走740元钱。抢劫之后，他办了张假身份证，开始了隐姓埋名的逃亡生涯。

　　令胡明春意外的是，对于这个逃犯，“灾区的人有着让人吃惊的评价”。在他拍摄的镜头里，许多人对这个“董大哥”充满了尊重和感激。

　　一个18岁的女孩哭着说：“我真是太感激他了，没有他我们家什么都没有了。他不仅帮助了我们家，还是我精神上的支撑。要不，我一天到晚只有一个人在家，都没人跟我说句话。”

　　在地震中，这个女孩的父亲腿被砸伤，随后被送往南京治疗，她的母亲也前往照顾，只留下一片倒塌的木耳大棚。雷震宇和其他志愿者，帮助她把受损的木耳抢救出来，挽回了两万多元损失。

　　在什邡待了半个月，雷震宇看到坚强活下来的人们，看到来自各地的志愿者，他突然觉得自己“很懦弱”，“自己那点儿事，根本就不算啥子”。最后，他决定要“光明正大”地活下去。他对其他志愿者说了句“只有你们来看我，没有我来看你们了”，便到成都市人民检察院投案自首。

　　这个故事让胡明春非常感动。在此之前，他所做的地震节目大多是惊心动魄的营救场面，或者撕心裂肺的生离死别，而这种上升到道德选择层面的故事，他还是第一次听说。

　　“地震中有很多感人的故事，并没有被挖掘出来。”四川电视台副台长纪小荃说，“过去媒体一直都关注英雄了。”

　　这家电视台的编导郑丹收到过一个名叫梁欢的女孩的来信。这名北川中学的学生告诉她，在废墟之下，是同学李安强用能够活动的一只手搬开了压住她的水泥块，这才使得自己幸免于难。而李安强害怕伤及身边的同学，一直没有把腿伸直，长时间的蜷曲，导致他双腿高位截肢。但这个男生一直拒绝承认此事，也没有填写“抗震救灾小英雄”的表格。

　　这封来信给郑丹很大触动。“你也知道，如果获得了‘抗震救灾小英雄’的称号，或许可以保送北大清华读书。但那些没有获得这些称号，或者没有被媒体关注的英雄呢，这对他们公平吗？”她有些激动地说道。

　　类似的思考也困扰着不少媒体人士。四川广播电视新闻与传播研究所所长李福春就撰文指出，汶川大地震一周年之际，作为媒体究竟该为灾区群众做点什么——是去渲染感恩，还是再揭伤疤？是去回顾悲伤，还是发点感慨？

　　是我的报道害了她？

　　“无论如何也不能再揭伤疤了！”来自四川电视台的编导王婕认为。她常常陷于这样的矛盾之中：一方面职业要求挖掘新闻事实，另一方面却可能触及别人的伤口。

　　就在不久前的一个晚上，她和两个同事走在大街上，不停地诅咒自己，“说什么以后也不做这样的事情了”。当时，他们正在策划这样一期节目：一个由21个孩子组成的合唱团，为在地震中丧生的团员的父母唱歌。

　　“多亏后来那期节目没有做成，否则我的良心就太过不去了。”王婕说，“我当时甚至希望天突然下雨，让这个节目录制不成。”

　　她难忘地震发生后在北川中学采访的经历。一位女教师为了照顾学生而来不及寻找自己的女儿。第二天天亮的时候，当她跑去寻找女儿时，却发现孩子埋在废墟下，早已没了气息。作为记者，王婕忠实地记录下这个故事。

　　但她一直为这位老师担心。每逢有同事到北川采访，她都会委托对方了解一下这位老师的现状。传来的消息大多是：她不停地被拉去接受采访，参加各种电视节目……最终，在今年春节的时候，王婕听说这位老师疯了。

　　“我当时就有一种感觉，是我的报道害了她！”提及此事，这名从业10年的记者声音哽咽了。

　　“在地震中我们往往放弃了职业习惯，而首先考虑到世俗伦理。”四川电视台编委陈庄介绍说，不少记者都是先参与救援，接着才打开摄像机。

　　他还推荐给记者一篇文章。其中赞赏了一位前去采访北川县委宣传部副部长冯翔自杀一事的记者。这名记者千里迢迢来到冯翔的妻子、父母落脚的宾馆，但“手在敲门的瞬间放下了”，原因是：隔着薄薄的房门，听到冯翔妻子、父母的哭声和亲人的安慰声，“实在不忍心打扰，实在无法正视那一个个面带泪痕的脸庞，甚至无法想象，当冰冷的镜头突然对着那枯槁的面容时，该是多大的一种冷暴力”，于是“记者选择了舍弃，静悄悄地离开”。

　　“我们有时候也面临着这种舍弃：如果需要地震时悲惨的往事，就用过去的录像带来表达，基本不会让当事人再重复一遍。”陈庄说。

　　有多少朴素的心愿

　　更让这位电视人担忧的，是公众的健忘。“大家很善于遗忘，尤其是在亢奋之后，如何能够引起人们对灾区长久而持续的关注呢？”

　　冯翔的自杀给他很大触动。他认为媒体不仅要做那些战胜自然灾害、重建家园的宣传，更要调动更多的社会资源来关爱灾区心灵重建，预防悲剧再次发生。

　　从去年9月起，陈庄就开始策划地震一周年时的节目样态。他坦言，四川电视台“受人关注，会有压力”。从地震发生后第一时间，直到震后100天，这家地方电视台全天候现场直播，风头一度压过了中央电视台，并获得诸多“传媒致敬”。

　　自己的家乡、自己的乡亲，一周年之际，该做些什么呢？最初计划用群众演员来再现场景，但做了样片之后发现不够真实。还有人建议对抗震英雄和志愿者进行回访，也因为没有新意遭到了否决。

　　“我们这次要关注平民老百姓！”纪小荃道出了台里最后定下的方向。

　　几经周折，在春节前后，一个名叫《5·12中国爱》的媒体公益活动策划案出炉了。这档节目将联合明星志愿者，共同为灾区人民实现心愿。

　　在短短两个月时间内，编辑部收到了上千份心愿。其中一部分是缺钱修房子的，还有生活难以为继要钱的，也有人打来电话说写了首歌，希望歌星们唱给灾区人民，不过随即补充道，这可是要稿费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