蔡英文
文/悦文
在一片噼里啪啦的闪光灯中，蔡英文走上台。
我坐在台下，将此情此景拍个了小视频发到了朋友圈，心里想着，也让大陆家乡的朋友见识见识台湾媒体认真而疯狂的一面。
那是2015年夏天，我是台湾大学全球集思论坛的代表；而来论坛闭幕式上发言的蔡英文，彼时还是民进党主席。
“You all have to be louder, good afternoon!”(你们都给我大声点儿，下午好！)
面对来自全球二十多个国家和地区的青年代表，身着灰色西装走上台的蔡英文激情四射，音调直接挑到了大礼堂的天花板上。代表们扯着嗓子重喊了一遍“good afternoon”之后，她才满意地笑笑，自信地说：
“Yes, that’s DPP style。”(这就对了；这才是民进党的范儿。)
蔡英文无疑是为自己的民进党身份骄傲的。在进入青年与全球化的演讲主题之前，她从上一位演讲者的减碳研究讲到巴黎气候公约，又从巴黎气候公约讲到民进党的2025废核计划。比起说话模棱两可、“提头来见”也是玩笑话的大陆官员，她讲事情更习惯于抛出时间表与路线图；当讲到已将巴黎气候公约的主张放入自己的2016政纲时，全场代表热烈鼓掌。
她也很注意哪怕是一个很细小的单词。在说到自己当选为民进党主席时，她坚持使用性别中立的“chairperson”；作为支持性别平权与多元成家的女性，她十分留心通用的“chairman”一词里隐含的性别偏见。
正式切入主题时，蔡英文首先做了一个小调查：“这里也有外国学生——你们介意举起自己的手吗？”
我往右偷偷瞄了在这里认识的印尼朋友Andrew和菲律宾朋友Via一眼；他们毫不犹豫地高举着手。尽管在这里已经五天，总被称为“外国人”，我还是有点羡慕别人能在这个问题上当机立决。
最后，我当然还是没有举手。
“还不少哈——希望你们享受在这里的时光。对于在场的台湾学生，我认为你们都是台湾最优秀、最聪慧的学生中的一部分……”
想想也是；蔡英文根本没有必要在这种场合强调台独——在她的话语里，这仿佛是一个既定事实。
接下来的讲演，乍听起来和政治并无太大关联。她从一个月之前(2015年6月)到美国旧金山的参访讲起，讲到物联网的研讨会，讲到世界通过技术而更紧密的联系，讲到如何利用国际资源解决本地的生态问题，讲到台湾青年的3D打印创业，讲到Airbnb在旅店中的应用。这些议题都是与整个全球集思论坛会期内的议题调性紧密贴合的；讲到后来，连“孵化器”的概念都提上了日程。
可咱不能低估蔡英文的聪明：她把自己的竞选主张、台湾主体意识、以及对台湾未来的些许忧虑，都巧妙地藏进了整场发言里。
自打做完那场“外国学生举手”的小调查，蔡英文的论述中心就再也没有跑出台湾；即使表面上谈的是全球化，所选定的中心也是台湾。她讲互联网，说自己去Facebook总部，看到里面液晶拼接的世界实时动态地图，“最亮的斑点就在台湾这里”，“这恰切地提示了我们是多么固有地全球化”；她乐于强调台湾“在地”基层的个体发展，每每在事件的末尾形容影响时添上“all over/across the world”，给台下年轻人以深入亲民印象的同时，向“外国”代表展示了台湾的活力；她引导代表们展望台湾十年后的未来，因为台湾承受不了原地踏步，“不能让中国和东南亚的其它邻邦追赶上来”。
台下坐着的年轻人，就是蔡英文的潜在票仓。大部分论坛代表都是刚成年不久的台湾大学生，他们既有投票的权利，又有选举的热情；即使是暂时没有投票权的高中生代表，也能熟练掌握新媒体工具，鼓动身边的成年人。蔡英文深知这些民主改革后出生的年轻人想要什么：对自身能力与前途的确信，对台湾主体独立地位的期许，以及不时的小幽默；她也努力地给年轻人他们想要的。
而我在跟着这些小幽默或噗嗤或莞尔的同时，却感到自己的家乡官员被蔡英文轻轻地打了脸。诚然，他们中的绝大多数都不面临选票压力，自然也没有那么大争取年轻人好感的动力；可无论是大陆还是台湾，年轻人的表现欲与创造力都是无穷的，他们对官员的观感都会决定未来的政治信任。如果把蔡英文换下台，换上一位做事敷敷衍衍、说话空洞无物，哪怕在台下听完其演讲都需要莫大勇气的官员，大陆青年讽刺专用的表情包、“膜法”语录、社会主义梗，怎么不会扑面而来？
整场演说提到了19次“opportunity”，11次“challenge”；然而台湾面临的“challenge”并不比“opportunity”少8次。蔡英文首先忧虑的是教育问题，最忧虑的还是经济问题。教育上，最优秀的国立台湾大学挤不进《时代》高校排名百强；经济上，一方面总体经济不稳定，另一方面对台湾经济独立的威胁继续成为公众不满的重要来源。正如蔡英文自己说的，“台湾正处于十字路口上”。
演讲的最后一部分，蔡英文满怀深情地回忆了自己从台大求学到出国深造，到促成台湾加入WTO，再到成为民进党主席一路走来的全过程，并表达了自己带领“台湾这个国家”面对一系列挑战的决心；这位政治家已成功地将全球集思论坛的闭幕式会场转变成了竞选拉票的战场。
如今，蔡英文已成为台湾岛上的“总统”；很多参与过这场论坛的代表都在追溯这场几个月前的英文演讲。一位16岁的台湾女生感到由衷地欣慰，此前她一直在Facebook上洗版呼吁有投票权的“大人们”给蔡英文投票，蔡英文的当选让她觉得自己离“不用为做一位台湾人而道歉”的未来更近了一步；而一位20岁的大陆男生却在朋友圈上说“即使有幸亲见，我并不会喜欢这位‘空心蔡’”，因为他不知道将民主与空话挂在嘴边却不重视与大陆未来关系的台湾领导人怎样发展经济实现承诺。
我不知道这座我真心喜爱的岛屿今后会怎样；但我会记得2015年的夏天，蔡英文引用了她尤其喜欢的一句话，这句话出自太阳花学运，挺讨巧地“迎合”了部分台湾小伙伴的某种心理，一时间广为传播：“自己国家自己救。”
(作者为大二学生。首发公号“不是官话”。纸媒、新媒体或微信公众号转载改编，必须事先征得“不是官话”的授权同意，并注明出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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