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物档案
刘猛
性别:男
年龄:35岁
简介:全国心理救援联盟都江堰城北馨居工作站领队,曾任河北经贸大学心理健康中心专职心理咨询师。目前是“极少数一直坚守在灾区的心理援助者之一”。在灾区待了近一年,他时常感觉自己一个人力量的渺小。
幽幽的哀乐挤进板房,钻进人们的耳朵。都江堰的夜跟墨一样,黑得搅不动。
4月23日晚,城北馨居·吉园板房十一区,有位老人病逝了。
为了在板房区找个地方搭灵堂,老人的子女找到刘猛,希望他帮忙和居委会沟通。
刘猛,是全国心理救援联盟都江堰城北馨居工作站的领队。
很快,灵堂搭起。
一脸愁容的刘猛突然拍了拍胸口,“胸好闷,不能再熬了,快撑不住了,我要睡觉去。”话音刚落,他转身去了宿舍。直到第二天10点多,他才睡醒。
作为心理援助者,他已经在灾区待了快一年。
心理救援与新闻发言人
刘猛原计划只想在灾区待两个月,没想到现在成了极少数坚守在灾区的心理援助者之一
刘猛没有想到,自己会在灾区待这么久。
地震当天,他在北京,平时在一些机构从事心理咨询工作,“刚开始,我以为灾情不严重”。都快一年了,刘猛还觉得自己当时为什么反应迟钝,没能早点到灾区。
5月13日晚,媒体公布的遇难同胞数字开始急剧上升,刘猛这才明白“出了大事”,一边通过中国心理网发布紧急招募志愿者的信息,一边张罗赴川的机票。
6天后,第一批10名志愿者带着帐篷和药品抵达都江堰。
刘猛那时计划,给5位灾民做心理援助,最长待两个月。
能长久留在灾区,刘猛说,源于碰到了都江堰一位副市长。
那天,他和同伴刚到四川农大都江堰分校的灾民临时安置点,见人多场面混乱,他找到副市长说要留下来帮忙做灾民心理辅导。副市长听了马上答应,并给安排了几间板房做留宿办公用。
“现实远比电视上更残酷,更悲痛。”刘猛没有忘记他对灾区的第一印象,不过,“我们更关心活着的人,逝去的,再悲伤也没用。”
从此,刘猛和灾区绑在了一起,直到现在,成为极少数一直坚守在灾区的心理援助者之一。
几次在吉园板房区见到刘猛时,他都在回答媒体提问。涉及一些话题时,他会说,这是“不能透露的信息”。
多名接触过刘猛的媒体同行觉得,对于全国心理救援联盟,刘猛不像是专业的心理咨询师,更像是一个职业的新闻发言人。
刘猛笑着说,自己记不清到底有多少记者采访过他,每天至少有三五拨记者要来。
“其实我是个山寨版的”
刘猛所在的心理救援联盟并没有合法注册,无法接受社会资助
灾区很多心理咨询的场景,让刘猛看后“很不舒服”。
有一幕他记得清楚,还是在都江堰,一群打着××大学灾区心理咨询服务队旗号的人,到了板房后,立即拉起横幅,然后围着灾民问“你家什么人遇难了”等等问题。大概十几分钟后,他们拉着灾民在横幅下合影,还打出了“V”手势。
刘猛说,“我不知道他们是来搞心理咨询,还是来作秀,还是灾区旅游的”。
关于心理援助,曾流传一句话,灾区有三防,“防火、防盗、防心理咨询师”。对此,刘猛一个劲地摇头。他认为,是一些人坏了这个行业的名声,留下了不好的印象。
2月中旬,刘猛在接受一家媒体采访时说,心理咨询师重复扫荡给灾民造成了重复创伤,同时也让灾民否定了心理援助,即使心情压抑也不愿意再去找心理咨询师,屏蔽掉了一条可以缓解伤痛的途径。
“有的居民曾忍痛为十几批心理咨询师填写了问卷,却没得到过一次结果反馈,对心理咨询的否定和拒绝,是北川多自杀者的原因之一,另外还有很多更重要的原因。”
后来,网络开始盛传,“刘猛说‘北川多自杀者,和心理师重复扫荡有关’”。有些转载把标题写成“志愿者刘猛:心理师重复扫荡,北川才会多自杀”。
对于这样的提法,刘猛接受不了,“这话是我说的,但有些断章取义”。
他说,此后,他成了业内的“败类”,很多人打电话骂他,指责其对心理咨询行业不负责任,甚至是毁了这个领域。
刘猛不止一次在媒体上说,“其实我就是一个山寨版的”。他所指的是去年震后成立的全国心理救援联盟,这个冠以国字号的组织,至今并没有合法注册。
他的多名助手也说,到目前为止,联盟还没有接收过社会现金资助,几次到了弹尽粮绝的边缘。
刘猛承认,因为联盟尚未注册,资金压力很大。
“我们什么事情都做”
在刘猛看来,帮灾民做一些小事,也是一种心理救援方式
在刘猛看来,心理援助的方式有很多种,哪怕帮灾民做点平常的事情。
心理救援工作站从最开始的5间,到现在的20间板房,只有半年时间。现在有图书馆、青少年活动中心、妇女儿童活动中心和老年活动室,还有一个运动场和一张乒乓球台。刘猛还在都江堰创建了灾区第一个为孕妇进行心理干预的“妈妈之家”。
工作站的志愿者如过路客,一拨拨地来,一拨拨地走。目前,常住的有8人,其他志愿者不定期过来帮忙。
按照刘猛的说法,他已经成功摸索出了“灾后社区心理援助系统协作模式”。只要有媒体来访,他都会推介这种模式。
这个被刘猛称为“全国没有甚至世界少见”的模式,共有10个要点。他说,“社区”是心理援助和精神家园重建的最佳基本单位,而不是“学校”、“机关”或“企业单位”,后者可以是一种有益的补充途径。
他还说,社区的心理援助是一个系统协作的过程,单人、单学科无法独立完成,必须把“居委会工作人员”、“社工师”、“心理咨询师”、“精神科医生”四个领域的人员协同起来,分工协作,共同完成。
“其实,我们什么事情都做。”刘猛认为,专业的心理援助并非完全有效。
每天晚上,刘猛会和其他志愿者简单碰碰头,商量第二天的工作。
4月23日晚,他望着窗外的灵堂对其中一名志愿者说,“你明天过去帮他们家烧水、倒茶”。后来刘猛解释,帮灾民做一些小事,其实也是一种心理救援方式。
在他看来,并不是一脸严肃地对灾民说,“我是心理咨询师,你有什么问题,我来帮你解答”才真正有效。刘猛一边说,一边挺直腰板试图装扮出权威的样子。
他反问记者,“你看,我和灾民基本没有两样,这样做就是希望能拉近距离,交朋友。”
用他的话说,心理援助的目标是协助受创伤者重新构建生活秩序和情感支撑系统,而不是消除症状。所以,心理援助的姿态,远比心理咨询的技术更为重要,心理援助更多时候不是用嘴来工作,而是用手和腿,用心。
“我在急流的一艘船上”
刘猛知道,灾区心理援助并不是他一个人就能做好,接下来怎么做,他也不清楚
几次见到刘猛,他都是一副没有睡醒的样子,“我脑子塞满了糨糊,很困,很累”。
王永强是工作站的图书馆管理员,也是志愿者。他记得,刘猛经常熬夜,几乎每晚都在电脑前坐到深夜,还喝酒。“这一点我不明白,为什么一个不爱惜自己的人,还能去帮助别人?”
刘猛患有一种疾病,最忌讳就是熬夜、喝酒和情绪波动大。在王永强看来,刘猛在这些方面一点也不注意。
一位朋友曾劝刘猛,在灾区待了那么久,现在要好好放松,不然会出问题的,“要不,你把手机关一个晚上”。对于朋友的建议,刘猛只是笑了笑,然后举起了啤酒瓶,一饮而尽。
另一位多次和刘猛接触的媒体朋友也觉得,刘猛不应该还待在灾区。别说是刘猛本身身体不好,就是一个心理健康的常人,看多了眼泪,听多了哭声,也容易出问题。
这位朋友回忆,他不止一次劝过刘猛赶紧回去休息,可刘猛总是说这里还没有接替者,放心不下。更有网友在有关跟帖中说,建议刘猛自己接受心理辅导。
“其实,我一个人的力量很小,我也很孤独。”刘猛说,如果在灾区遇到不开心的事情,他会给自己督导组的老师打电话请求帮助。
刘猛也知道,灾区心理援助并不是他自己一个人就能做好,或者说不是心理援助者能承担得了的。工作站也开始遭遇不同声音,有业内人士说他不务正业。
一个深夜,本报记者和他在吉园板房外的公路边散步。沉默许久后,刘猛突然说,“现在,我正在急流中的一艘船上,下不来,只有往前走,漂到何方,我不清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