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月10日至13日,被地震摧毁的北川老县城第五次开城,这可能是北川地震遗址公园建成前的最后一次,也或是它以“北川”之名的最后亮相。
5月9日 封城的日子,也是无声的日子
这已经是北川老县城第五次开城了,也或许是它以“北川”之名的最后亮相。以后,这里将更名为“北川地震遗址公园”。
此前,这座地震后一直封闭的空城向持有北川身份证的居民开放过四次,分别是百日祭、2009年春节、清明与5月2日农历周年祭。
今天,除了弥漫空中的新喷洒的消毒水味,北川老县城仍凝固着一年前地震的瞬间——撕成水纹状的窗玻璃、拧成麻花的电视塔、向前倾斜30度的楼房,以及四处散落的学生证、相片、存折……
这天,北川武警中队例行执勤、站岗、巡逻。2008年9月24日,参与抗震救灾的山东特警队分批撤离后,北川武警中队与四川警察学院学生接手守卫空城,以及它的一切财产与记忆,已经两百余日夜。
封城的日子,也是无声的日子,白天,战士们分散各处执勤、站岗,一日甚至不能言语一声,夜间则不定期组队巡逻,惟余队伍踢踏的脚步声。从警戒区大门走到后门,通常需要40分钟,可战士们只用25分钟就能走完全程。
封城之初,总有人试图冲破禁区进到县城里来,这让战士们的守城生活在枯燥与寂寞之外增添了些许生气。四川警察学院的学生曾从山上抓下一个说普通话的“小偷”,一经询问,原来是名冒险前来采访的记者。
最特殊的一名“偷盗”者是名中年男子,他将妻子的尸体从废墟中挖了出来,藏进编织袋。在门口被发现后,男子蹲在地上号啕大哭,“我就是想换个地方好好安葬她。”战士们也跟着怆然动容。
北川老城宣布筹建地震博物馆后,废墟上的每一物件不再是私人财产,战士们守卫北川也承担着捍卫国家财产不可侵犯的重责。
武警中队某班班长蓝海明一开始就注意到空城里时常有背着篓子或编织袋的人来往,起初以为是必经北川回家的邓家与陈家坝居民,检查后发现里面藏着各种各样的物品——大到电视、空调、冰箱,小到电脑主板、废铜丝……
战士们担心有极少数偷盗分子混杂其间,肆机窃取废墟上的财物,不得不提高警惕。抓小偷,也让这支年轻的守城队伍有了专业的用武之地。
蓝海明说,偷盗者有时是群体出动,规模最大的一伙有近50人,有的凭身份证光明正大进入,有的则绕道翻山进城;他们白天分散在城内偷东西,集中藏在某个地方,晚上则翻山取出,这些伎俩让战士们平时操练的伏击战、擒拿术派上了用场。最有成就感的一次,他们摸清了偷盗分子下山取货的信号——打手电筒,一长两短,于是设好圈套,也在山下用电筒一长两短地往山上照,居然将偷盗分子一网打尽。
类似的大大小小“战斗”平均每天有四五次。“战斗”偶有遭遇滑铁卢之时。一天,蓝海明所在班的两个兵发现一名背着桌子的老太太往上山走,立即追赶,竟然没追上。这让20岁的班长很生气,立马罚全班拉练5公里,“那么丢脸的事儿绝不能有第二次”。
被抓到的小偷有的言之凿凿,“那都是家里的东西”,“这不叫偷,叫自救”;有的则被年轻的战士们当场给放了,“一个老大爷,翻山过来,就为了找双胶鞋和一张凳子,我们忍心把他扭送到派出所去吗?”
驻守空城已近八个月,这些20岁上下的年轻人体验到的灾难的复杂与残酷,远超出同龄人。
无论是从何种情绪或目的出发,没人希望北川就这么空着。尽管北川县政府在地震三个月后就在空城右侧高地上设了一座望乡台,但那里毕竟只能远观,更多的亲人执意想冲进空城,边祭奠边和死去的亲人说说话。有人曾用头撞击出入口的铁门,直到流血;有名老人曾往门口站岗的战士身上吐痰,边哭边骂,“全家十一口人只活了我一个人,凭什么不让我回家看看?”战士们只能同情地忍受着。
去年的百日祭首次开城,赶来的车辆从门口排到了7公里外的擂鼓镇板房区;而这次周年祭开城,人数将肯定超越首次,这可能是北川地震遗址公园建成前的最后一次开城。
第二天才正式开城,下午,几个绕道陈家坝的家庭已经提前入城祭拜。一名叫肖天富的男人说,开城后人太多,私隐空间太少,他们想和死去的女儿安安静静地呆久点。
5月10日 “你们别拍了,我连哭的地方都没有了”
开城首日。上午,四川省委省政府公祭,空城不对外开放。不管是否持有北川居民身份证,所有人都只能到望乡台凭吊。
紧闭的空城大门外两百米长,俨然一座热闹的大型集市。正对大门的右侧,清一色地摆满香蜡纸、蜡烛、纸房子、菊花、许愿灯;左侧,则是各式各样的旅游工艺品,羌绣、藏族手链……最普遍的还是与地震相关的纪念品——地震相片,DVD,明信片、纪念画册,还可以把参观者的大头像复制到地震后的北川照片上,印在T恤或杯子上。但是,再过三天,5月13日,北川第五次再封城后,周边所有店铺都得拆除,地震遗址公园就要正式开建了。
马国芳在路边架了辆三轮车,卖自家做的玉米酒、桂花酒和茶叶。此前,她曾与其他流动摊主在北川中学遗址前摆成一列,后被政府统一安排撤退至学校大门外。摆完最后这三天,她必须去找新的活路——借亲戚的地,喂猪养鸡。没有手艺的马对于出路的设计仍严重依赖土地,她渴望将来能重操旧生计,“建遗址公园好,毕竟活人还要找口饭吃”。
今天上午,集市上出现了30余名穿着统一T恤的少男少女,即刻成为最惹眼的人群。他们是北川中学初08级二班的幸存学生,此次相约回来祭奠14名同学和语文老师。学生们手中的菊花束引起了一些花摊摊主的好奇,他们凑过来仔细研究,讨论怎样才能把菊花包得那么“洋气”。
被告知上午不得入城后,学生们只好拐上供“游客参观”的望乡台。沿途上去,依然站满了卖地震相片的流动摊贩,但没有人向他们推销纪念品。“这是我的经验,也可以说是职业道德,”一名叫王清群的摊贩说,北川人不会买、也不想看这些画面。
但转过身,对于普通游客,王清群照样说着,“这,是北川中学,我女儿就从那逃出来的;那,曾经是我们的家,现在被泥石流冲垮了……”游客们围观一阵,然后继续往前走。
望乡台的气氛被30余名北川中学学生推向高潮。他们围成个半圆,由班长宣布默哀两分钟。摄影记者迅速填充了剩下的半圆,对着学生们猛按快门。一个流泪的女生先是把头低下,再又垂在身旁女同学肩上,最终还是躲不过,边哭边冲着对面的半圆说,“你们别拍了,我连哭的地方都没有了。”
5月11日 “这里是祭奠亲人的,不是来耍的”
开城次日。上午11点,从永兴板房区驶出的政府免费大巴陆续到达北川,大门前排起了近百米长队。北川中队指导员甘波涛说,当地人习惯在周年正日之前祭奠,今天会是祭奠人数最多的一天。
审查身份的过程相当严格,出入口处由武警、警校学生与当地督察员同时把关。原则上只有持本地身份证的人才可以进城。
每甄别出一名游客,督察员就大声告诉对方,“这里是祭奠亲人的,不是来耍的,要耍请到望乡台。”被识破的人有的不好意思地立即出列,有的仍试图往里冲,“我有亲戚死在里面!”督察员也火了,“你祭拜死人挂个相机干啥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