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曹林
如果不是看到发帖者上传的照片和内容,真怀疑这又是一条网友为了妖魔化城管而制造出的假新闻。可扫描的照片、发帖者的现身说法和纸媒的调查,让人很难再怀疑“城管执法秘笈”的真实性。“采取反暴力抗法的布局动作,注意要使相对人的脸上不见血,身上不见伤,周围不见人,还应以超短快捷的连环式动作一次性做完,不留尾巴。一旦进入实施,阻止动作一定要干净利落,不可迟疑,要将所有力量全部使用上。”如此阴毒的执法手段、将暴力执法技巧化、让人不寒而栗的内容,竟出现在国家正规出版社出版的《城管执法操作实务》中。(《东方早报》4月22日)
这样的执法经验,自然激起了舆论的愤怒。有网友戏称这是流氓培训手册,是城管执法的武林秘笈和葵花宝典,认为此书“重新定义了赤裸裸的暴力执法”——确实如此,久遭舆论诟病和狠批的暴力执法,竟被人在系统化、理论化、技巧化、隐蔽化中包装成“操作实务”,并公开出版在系统内津津乐道地当经验交流。
“脸上不见血,身上不见伤”,编者的冷血和凶残让人心惊肉跳。不知道编者在写出这些阴毒的执法技巧时,为何没有起码的心理障碍和道德忌惮,难道内心真没有一点儿道德是非感吗?也许真的没有,在城管系统中长期地被灌输和被熏陶,他已经被培养成一个没有道德感、丧失正义嗅觉的冷血杀手,血管中流着暴力执法的血。不由想起一种常被作恶者用来为自己的罪恶辩护的逻辑,我从事的是某种职业,我应该遵守这种职业的要求,听从上级的指派,服从职业赋予自身的命令,职业之外的道德和正义不是我应考虑的。比如军人的使命就是忠实地执行上级的命令,干得很漂亮很有效率,那就是最高的道德,至于命令是什么,是杀人放火,是侵犯权利,那无关执行者。“城管执法操作实务”的编辑逻辑,实质就是这样,把职业置于了一切之上。
最让人吃惊的也许不在暴力执法手段的阴毒,而在于能从这本“实务”中看到一种让人绝望的断裂:我们将这一切当作丑恶在痛批,而有人却毫无羞耻感、堂而皇之地当作经验交流和学习。舆论与权力之间,似乎存在一道坚不可摧的铁幕。我们与他们完全生活在两个不同的逻辑世界,这个社会在正义的理解上有着厚厚的隔膜。
舆论对城管暴力执法的讨论和炮轰,并不是什么新话题,并不是这几年才有的舆论取向,而是自城管产生那天起就开始了。媒体一次次地曝光暴力执法丑闻,舆论一次次地借暴力冲突事件谴责城管制度,专家无数次地研讨中国城市的这种猫鼠游戏——按理说,这种鲜明的舆论取向和密集的悲剧反思,起码能让城管群体对暴力执法产生一点儿罪恶感,让他们在以后的执法中有所忌惮和敬畏,社会起码在“拒绝暴力执法”这个理念上要形成共识。可是,由北京市城管执法局与北京市市政管委培训中心编写、公开出版的《城管执法操作实务》,却毫无羞耻、毫不隐讳地谈论暴力执法技巧,公然传授“脸上不见血、身上不见伤、周围不见人”,这说明,舆论的批评对城管执法根本没起到多少启蒙和监督效果。他们当经验交流的,正是我们当丑恶痛批的。
这是一个让舆论、让公民深感无力的可悲现实。这说明,媒体与公权力、舆论与官员、公众与政府,远未形成一种良性的互动和沟通机制。舆论监督,这也只是一种幻觉,舆论和监督实际是两个相互独立的世界,舆论说舆论的,公权做公权的,你苦口婆心地重复常识,他却继续肆无忌惮——至多只会在就事论事的个案上有短暂的刺激反应,并不会在观念上起到累积性的促进作用。比如,舆论在具体冲突个案中对城管暴力的声讨,并不会对城管群体形成整体性的促动,没有在观念的点滴累积中,促进这个群体执法观念的革新和进步,丑恶仍在继续,甚至变本加厉。
我们当丑恶痛批,他们当经验交流。这不仅表现在城管暴力执法上,而且普遍地表现在许多方面。比如,舆论一次次地揭露地方政府将上访者当病人关进精神病院,可是,公安机关依法打击一批、精神司法鉴定治疗一批、集中办班培训管掉一批——这种恐怖的手段甚至已被许多地方当作了津津乐道的“上访治理经验”,公开写到红头文件中。工商部门乱收保护费已被痛批,可湖南某地竟将保护费公然写到了红头文件,甚至不愿费点心思将收费理由涂脂抹粉装扮一番。
舆论经常会抱怨一些屡次曝光的丑闻为什么一错再错,为什么会变本加厉,为什么常识需要不断重复——舆论也许自作多情和自欺欺人了,也许人家根本就没在乎你舆论怎么说和怎么反应。这是个众所周知但很多人却不愿面对的真理——绝对权力拥有藐视舆论的资本。强权之下,我们只能假装自己说的别人在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