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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方周末:一个小学女生的挨打日记


http://www.sina.com.cn 2005年12月15日11:19 南方周末

  日记共一千余字,记叙了她两年来被两名同班男生殴打虐待的经历,“痛哭”,“眼泪”等字眼出现了14处,涉及到“挨打”的记叙共有27处

  □本报记者 曹筠武

  一个暗红的塑料袋,里面是一个报纸包成的小包,揭开层层报纸,再解开红布缠成的
结,是一个比成年人手掌大不了多少的日记本。

  这是沿海南部石井镇院前村李小旋的日记本,里面一共有5篇日记。第一篇没有日期,最后一篇写于2005年7月15日,那正是李小旋从村里的院前小学毕业的日子。

  在日记中,李小旋记叙了两年来被两名同班男生殴打虐待的经历。日记共一千余字,“痛哭”、“眼泪”等字眼出现了14处,涉及到“挨打”的记叙共有27处。

  李平和李莉夫妇相信,女儿的突然死亡和两名男生的长期殴打有关。

  蹊跷的死亡

  “呕吐,剧烈头疼,颅内大量出血,这是很典型的因外伤导致颅脑受损。”李小旋的医生说。

  2005年9月1日是镇里实验中学开学的日子,一个半月前,李小旋以毕业考试第一名的成绩从院前村小学毕业,又以入学考试第二名的成绩被镇上重点中学实验中学录取。

  吃好早饭,李平为自己泡了一壶乌龙茶。茶刚泡好,突然看见女儿跌跌撞撞地冲到了屋门外,他追出去,发现女儿扶着门廊半蹲着,把刚刚吃下的早饭吐了一地。

  接着,李小旋在沙发上翻滚起来。“我头疼啊爸爸,疼得快死掉了。”她发疯一般的双手抱头哭喊。

  8点半左右,李小旋被送到了医院。

  8点50分,第一份CT报告送到了脑外科副主任医师叶清安的手里。照片显示,李小旋颅内大量出血,必须马上做引血手术。

  “你们今天打过孩子么?”手术室外,叶清安严肃地询问李平夫妇,“是不是打了她的头?”

  “她从小就懂事,学习完了,就帮我做家务,我们哪里会打她?”李莉说。

  叶清安觉得奇怪,经过仔细检查,没有发现李小旋有任何神经血管方面的隐疾,从身体发育上看,李小旋的体质也非常健康。“呕吐,剧烈头疼,颅内大量出血,这是很典型的因外伤导致颅脑受损。”叶清安说。

  医院只能给出一个模糊的、没有原因的结论:自发性颅内出血。

  中午12点,李小旋停止了自主呼吸。

  “胆小如鼠” 的女生

  “我很不想让自己的父母担心……而且我胆小如鼠。”李小旋在日记里写。

  9月7日,李莉开始整理女儿的遗物。她打开了李小旋的一只黑色皮箱。上面第一层平铺着好几张三好学生的奖状,是李小旋几乎每学期都被评为三好学生的证明。箱子最底部,一个包得严严实实的包裹引起了李莉的注意,打开包裹,是一个小小的日记本。

  李莉从来都不知道女儿还有记日记的习惯,随着阅读的深入,李莉觉得天旋地转。

  “我坐在他前面,是最悲哀的,常常挨打”;

  “他出手很重……以前,我坚强不哭,后来总是被打,想到今后的日子也要被打,就哭出来了”;

  “他像往常一样,打了我的背……用脚踢了我的腰……上课后我擦干眼泪,没想到,一下课他又来了……那天下午放学,一直提醒自己不要让父母知道,偏偏那天爸爸在家,被他发现我眼睛红”;

  “我担心死了,生怕明天爸爸到学校,又怕我被同学讥笑,一直想一直想,最后睡着了”

  “他还警告我,如果老师骂他,他就要打我”;

  “我是多么的想读初一,不再受他们的摆布,不受到他们的命令……我是多么希望这漫长的岁月能够赶快过去,使我不再痛苦。”

  李平夫妇抱头痛哭。

  第二天,李平去了镇上的溪东中学,李小旋的大多数小学同学如今都在这所中学就读。在学校操场上,李平却不知从何说起,他干脆拿出日记本,一字一句念了起来,还没念完,十几个同学哭成了一片。“小旋被欺负的事情我们都知道,我们全都告诉你。”

  说起李荣,李小旋的好朋友张芳始终都显得非常害怕,她总是侧着身子,把头埋到胸前,声音小得几乎听不见:“李荣谁都欺负,但是打小旋打得最多。”

  张芳回忆说,李荣坐在李小旋身后,“打身子不方便,就专门打头,开始用手打,后来喜欢拿着又厚又重的语文书打,有时候还拿凳子打。”他喜欢一边打一边说,“谁叫你成绩那么好,就是要打你的头,把你打成傻子。”

  “你从他身边过,他看不顺眼就会打你一顿。”另一名同学王梅说,“我们从来不敢跟大人说,他就是全校最有名的人,谁都怕他。”

  李荣打人的资本是他壮实的身体,才小学五年级,他就有将近150斤的体重;彭平则是被李荣“收服”的小喽啰,李荣打谁他就跟着打谁。

  张芳还提到了她觉得“很怪”的一点,李荣特别喜欢找李小旋搭讪,李小旋不理他,他就会找茬打人。

  李荣的父亲是村里有名的“懒人”,村里的男人们大多在石料厂干力气活儿,但李荣的父亲“嫌累”,从来没在哪家工厂长期干过。此外,他还常常借钱不还,追债的人从前门进去,他就从后门溜了。

  “李荣会经常吹他爸爸又从哪里搞了一笔钱,要是有人敢揭穿他的话,就会被暴打。”

  忙碌的父母

  “对小孩来说,班主任就最大了,我想,找了班主任还有处理不好的么?”李小旋的父亲说。

  李平在村里的石材厂干力气活儿,平时工作繁重;而妻子除了家务,还要耕种将近两亩的口粮田。女儿一直是李平夫妇在村里骄傲的资本。在李平夫妇的记忆中,李小旋从小就是一个文静内向的孩子,长辈们常常夸奖李小旋“懂事”,“不让父母操心”。

  站在操场上,听着同学们的叙述,过去的记忆突然在李平的脑海中清晰起来。对于李荣这个名字,李平并不陌生。

  李小旋毕业前不久,一天放学回家,李平注意到女儿双眼红肿,明显是刚刚哭过的样子,问她,她却一言不发,问急了,她就冲上楼把自己锁进了卧室。

  李平只好找到李小旋的好朋友张芳,追问之下,张芳吞吞吐吐地说,下午在学校,李小旋被班上两个男生李荣和跟班彭平打了。

  第二天,李平到学校教师办公室找到了李小旋的班主任李秀铅,听完李平讲述,李秀铅说,“小孩子打打闹闹很正常,放心吧,我会教育那两个男生的。”

  等到李小旋放学回家,李平告诉女儿,要注意团结同学,不要争强好胜,“英雄要知进退”,他专门向女儿强调了这句他经常挂在嘴边的话。李小旋像往常一样默默听着,等父亲说完,又上楼把自己锁在了卧室里。

  在李平看来,这件“小孩子打打闹闹”的事情已经解决了。“对小孩来说,班主任就最大了,我想,找了班主任还有处理不好的么?”

  从此李平再也没有发现女儿哭着从学校回来过。六年级毕业前,李小旋的奶奶来探望,发现李小旋脸色苍白,精神也不好,奶奶把李平夫妇一顿训斥,说孩子“吃得不好”。

  李小旋的日记里写着:“我常常窝在被里痛苦大哭,根本没有人知道,因为我很不想让自己的父母担心,怕他们去学校论理。”

  “现在看来,她就是太懂事,也太忍让了,”如今李平无比后悔,“被欺负的时候,忍让也是有限度的,我为什么没有教给她?”

  逃走的同伴

  “我们跟他打的话,他岂不是更凶,随便就能把我们手脚打断啊!”李小旋的好朋友说。

  李月枝还记得第一天认识李小旋的情景。三年级的时候,李月枝插班到院前小学,和李月枝最先主动说话的就是李小旋。“她特别关心同学,我新来班上,她就很照顾我”,从那以后,李月枝就成了李小旋最好的朋友之一。

  对于李小旋与李月枝的亲近,李荣表现得很愤怒,他总是找理由禁止李小旋接触李月枝,也开始了对李月枝的“特殊照顾”。他给李月枝起了个外号叫“扫把星”,“她是来祸害我们班的,”李荣向全班同学宣布,“我要除害。”

  “不懂行情”的李月枝曾把自己被欺负的事告诉了班主任李秀铅,没起到什么效果,倒是放学后在校门口被李荣堵住暴打了一顿。李荣还禁止班上的同学和李月枝接触,“慢慢的好多同学真的嫌弃我了。”

  五年级的一天早晨,李月枝上学走进教室,发现同学对她的嫌恶达到了一个新的高峰。她从前门进来,走向教室后面自己的座位,一路上所有同学都夸张地把桌椅板凳搬离她,脸上还显出恶心的表情。在教室后面,李荣和彭平一边哈哈大笑,一边指挥着前面的学生“撤离”。

  “好多同学开始是怕李荣才跟着他做,后来就习惯了,觉得欺负人好玩。”张芳回忆当时的情景。

  李月枝被激怒了,她故意把桌上的文具拿起来抱在怀里,伸出手去触碰那些逃离她的同学,在自己造成的一片更大的混乱中,她走到座位上坐下。“那是我唯一一次跟李荣他们对着干。”

  几分钟后,班主任李秀铅来到了教室,李月枝站起来大声告状,一群同学七嘴八舌地反驳。李秀铅显得很不耐烦,“行了行了,你们不要闹了,”她呵斥大家安静下来,随后又把头转向李月枝,“你也不要去乱碰人家的东西嘛。”整个班级哄堂大笑,李荣趁乱把一团垃圾扔到了李月枝身上。

  “我快崩溃了,”李月枝说,“放学后我找到李小旋痛哭了一场。”

  李小旋的愤怒只能在日记中表达,她写道,“我们几个女人合起来打会输给他吗?打得他鼻青脸肿……才能把我们女生的怨恨消除。”

  近两年的煎熬后,李月枝死活不去上学了。她休学了一个学期,然后跟着做生意的母亲去了杭州。

  不管闲事的老师

  “每个学校都会发生学生欺负学生的事情,不能因为这个说学校的管理不到位。”李小旋的校长说。

  9月8日,在南安市海都医院,脑外科的一位医生看了李小旋的日记后告诉李平,他无法证明殴打就是李小旋的死因。因为殴打造成颅内出血死亡一般只见于头颅受伤当时,现在无从得知李小旋突发颅内出血当天或前几天是否被殴打过,因此无法将死亡原因和李荣彭平的长期殴打直接联系起来。

  李平只有小学文化,他不大听得懂医生拗口的解释,于是他找到了学校,在校长李金玺的办公室,他拿着女儿的日记问,“我女儿在学校天天被打,你们难道都不知道么?”

  李金玺没有回答。有村民透露,李金玺在镇上一家石料厂兼职做会计,“厂里的事情忙,他就很少去学校。”

  后来在接受当地媒体采访时,李金玺说出了自己的看法,“小旋已经毕业上中学了,病发时也不在学校,如果和被打有关系,就不会拖到这么久才发生事情了。”李金玺认为学校的管理没有问题,“每个学校都会发生学生欺负学生的事情,不能因为这个说学校的管理不到位。”

  李小旋的班主任李秀铅则表示,李小旋从来没有向她反映过被殴打的事情,“如果她告诉我了,我肯定会教育打人的学生。”

  但在李小旋的日记中却有这样的记述,“李荣连考试也要传纸让我写答案,不写也要挨打,可语文老师李秀铅和数学老师李金权却都没发现。”她还写数学老师李金权,“他从不管闲事,不管谁哭,都不要紧。”

  “有一点我不明白,老师常常会说,我们班的男生(李荣,彭平)变好了,不欺负同学了,可根本不是这回事……李荣一点也没有变。”

  说起班主任李秀铅,李小旋的同学王梅很慎重地用了“和气”这个词,又补充了一句,“不太管班上的事情。”

  李秀铅是从三年级开始担任李小旋的班主任的,在此之前,班主任是一位名叫李美如的老师。和李秀铅的“和气”相反,王梅用“很凶”来形容李美如,虽然用了“很凶”这个词,但她回忆时语调明显轻快得多。

  “班里什么事她都要管的,她不让人欺负同学,李荣有一回打了人,她就罚李荣一直打墙壁,她当班主任的时候,班上很太平。”

  在日记中,李小旋没有讲到李美如老师,却对同年级的另一个班表达过向往,“我是多么想读他们一班,男女同学关系好,互相帮助,互相关心,要是我们二班能有他们一班一半好,我就心满意足了。”

  李小旋的日记传开后,李荣的父亲曾经托人给李平带过话,主动要求赔偿2000元钱,希望李平“不要再拿日记追究责任”。李平断然拒绝,并且干脆找到了村里的老人会,要求给一个解决意见。此后李荣一家就消失了,有村民说,他们是举家去了广东。

  “你有没有考虑过报警?”记者问。“我们一般村里的事情就是找老人会。”李平说。

  李小旋下葬后两天,李月枝从杭州回到了院前村,她是带着和李小旋一起上初中的愿望回来的。在杭州的一年,李月枝对学校的恐惧渐渐消退,她又开始想念院前村,她的想法是,和李小旋一起考一所李荣考不上的中学,“这样我就又可以和李小旋一起上学了。”

  (应受访者要求,文中李小旋及其父母、同学为化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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