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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本记者在伊被绑险遇难 忘记恐惧再闯阿富汗


http://www.sina.com.cn 2004年09月28日13:56 外滩画报

  阿富汗首都喀布尔西城区没公共电力,晚上黑得银河都清晰可见。每天采访完回到住处,我和日本摄影记者郡山总一郎总要聊上两三小时。

  “你记得在伊拉克被绑架的三个日本人吗?我就是其中一个。”郡山不止一次如此介绍自己,和笔者在喀布尔偶遇时也一样。相处十多天下来,我发觉日本漫画中那些看似夸张的人物原来相当写实——郡山就是活脱脱从漫画走出来的。

  我原先总觉得,日本人连英语都不会说便到处乱闯,被人取笑了也不懂还击,经常连累其他东亚人也被当成傻子。

  第一次从绑架新闻照中看到郡山,只觉得这人一脸戆相,心里为“这个最天真的日本人遇上了最残酷的现实”而难过。没想到过了不到半年,我居然跟这个戆男在阿富汗拍档。他依然是一脸天真,依然在天真地拍照,而且将天真坚持到使我改变了对天真的定义。

  我问他第一个问题是:刚刚在鬼门关前转了一圈,怎么又来阿富汗这种鬼地方?不怕吗?

  “怕呀,但我更想看其他国家的人;反正是有时怕有时不怕。阿富汗是有点危险,来了之后如果觉得怕,大不了就躲在酒店里。以前的我喜欢危险、刺激,被绑架后有点怕,不再喜欢危险了。但过一两年后,一旦忘记了被绑架的恐惧,可能又会喜欢危险的。”

  看不懂电视新闻就成了摄影师

  郡山并不是从小就喜欢摄影,走的也不是毕业后进报社当摄影学徒的路。在28岁前,他甚至连一台相机也没有。

  郡山回忆中学时代的自己,完全不是读书的材料,但运动、爬山、单车、空手道样样精通。后来因交通意外,错过了当职业自行车手的机会,便听母亲的劝告加入日本自卫队。在自卫队的六年,他经历了结婚、生子和离婚的“大轮回”;回到单身后,又转行做货车司机,染金发、戴六只耳环兼文身,靠业余赛摩托满足刺激欲。

  “现在回想起来,如果当时没有离婚,我是不会出来跑新闻的。”

  开了五年货车后,2000年的一天,郡山在电视上看到巴以冲突的镜头,但越看越不明白:为什么以军要向扔石头的巴勒斯坦人开枪?

  虽然以前当过兵,精通炸药和地雷,但他对国际时事一直没兴趣,又不喜欢看书。不过,眼前巴人被杀的画面还是深深地触动了他,他决定要过去看看,那边到底在发生什么事——这既包含对生命的关怀,也出于对刺激的追求。

  于是,一个从未出过国又不懂英语的日本货车司机,开始向政府申办护照,接着用心爱的摩托车换来一部二手尼康相机,然后登上了前往以色列特拉维夫的飞机。

  现实里的残酷当然跟电视上的很不一样。总一郎一抵达,便被以色列官员盘问了三个小时,出来时已是深夜,只好在机场过夜。

  接下来的一个星期,他患了外国人恐惧症,成天躲在酒店不出门。到了第八天,总一郎终于硬着头皮跑到西岸和加沙,对以军说:“我想拍照,我是游客。”

  最喜欢拍儿童的眼睛

  在那里,他认识了“入行师傅”、著名战地摄影记者Q·Sakamaki(总一郎管他叫Q生)。一天他和Q生在加沙遇上大规模巴人示威,以军开枪镇压,五死多伤,Q生的手臂也中了弹,血流如注。

  正当郡山想放下相机送Q生到医院时,Q生说了一句让他刻骨铭心的话:“我只是手受伤,没什么大碍。你是摄影记者,你的工作就是拍照,就算我死了也顾不上了。”

  于是郡山继续留下来拍照,并第一次觉得自己已经是个摄影记者了。后来他开始尝试向日本报刊发照片,第一辑巴基斯坦童工故事2001年被《朝日新闻》刊登,郡山慢慢摸索出门道来了。

  “同样是战地,Q生的照片以战斗和死亡为主题;我不喜欢这样,我喜欢拍活着的人,因为活着就有未来,而活着的孩子有更多的未来。”

  提起孩子,郡山俨然是个专家,他最喜欢拍孩子的眼睛。“人大了眼睛就变了,只有小孩的眼睛最单纯,最能代表性格。”

  他曾在泰国的艾滋病孤儿院当义工,到菲律宾和流浪儿童一起睡觉,在遭遇大屠杀的杰宁市和巴勒斯坦儿童一同叹息。这几天在喀布尔和阿南部城市贾拉拉巴德,他也是天天追着街边拾荒小孩拍照,面上常常挂着西瓜般的笑容。

  有时引来二十多个小孩追着要拍照,郡山只是一边大笑一边逃跑,最后连眼镜都被小朋友抢去了。我觉得除了天生对儿童的热爱外,郡山的“儿童主题”背后,还埋藏他对两个子女的思念——前妻在离婚六个月后便再婚,使郡山难见子女一面。

  遇险侥幸生还回国竟挨臭骂

  今年郡山总一郎第二次到伊拉克。第一次是在2003年伊战刚结束时,他到巴格达拍摄战后情况。由于上次只逗留了七天,根本没时间接触伊拉克民众,郡山决定再去一次。“我从去年开始攒旅费,在建筑工地和百货公司工作,有时也开货车。”

  辛辛苦苦积蓄了四五千美元旅费,没想到这次人还没到巴格达,便被人绑架,差点送了命。

  绑架的经历媒体已报道了很多,这里只说一个小插曲。话说郡山被绑匪劫去两部名贵相机、手提电脑,还有藏在裤管的两千美元,只有放着一千美元和回程机票的贴身腰包未被发现。

  获释后,他们被接到巴格达日本大使馆。使馆职员一点也不客气,骂他们是蠢材,硬要三人立即飞回日本。

  不让他们在伊拉克久留应该是为他们好(郡山曾提出想留在巴格达,用小型相机继续拍照,因为他这趟为来巴格达筹备已久),但奇怪是使馆要他们自掏腰包付两千美元的机票款。郡山只剩一千美元,另外一千只好让母亲和兄弟汇来。“日本政府是我的敌人。”郡山气愤地说。

  好不容易回了国,又有另一场风暴正等着他。三人赴伊拉克的行为在日本引来许多批评,报界说他们不负责任,使国家陷入尴尬局面,极右翼人士更天天打电话来家里喊打喊杀;但另一边方面,又有许多人视郡山为英雄,特别是新闻界同行。

  “传媒经常来预约采访,许多记者从全国各地慕名而来;大学都争着请我去演讲,讲伊拉克人质问题,像个教授一样。”这几个月郡山天天都不得安宁,虽然讲述绑架经历收入颇丰,两个小时就能挣500美元,最高纪录是一天3000美元,但郡山一点也不喜欢这种生活。“有钱是好,但我是摄影记者,不是教授。”

  别人要他不断复述绑架经历,要他永远活在回忆中,让他感到很窒息;只有再次回到新闻热点的大海中,他才能得以复生。“我来阿富汗就是要透一透气。”透过气后,郡山又得回国继续演讲,目前日程已一直排到明年四月。

  母亲说:如果你被砍头也没办法

  最初我以为,像郡山这种国际摄影记者是不可以太重感情的,否则牵挂这么多,如何放开去闯?

  “踏上这条路后原来不打算再谈情说爱的,直到一年前我还是这样想。”一年前他还是孤家寡人,如今有了一个当话剧演员的未婚妻。两人感情发展很快,已定在11月结婚。

  郡山差不多每天晚上都从阿富汗打电话和未婚妻聊天,每天把握她的情绪变化,电话费再贵也顾不上了。在伊拉克被绑的9天里,他也无时无刻不挂念女友和母亲,觉得自己很自私,让她们白白为自己担惊受怕。反而是母亲比儿子更看得开。“母亲说,如果你真的被砍头也没办法,因为这是你的终身职业。几个月后,母亲还透露了一个秘密,原来她在二十岁时,也曾志愿当摄影师。她说:既然你爱摄影工作,相信自己生来就是干这一行的,那就要继续干下去。去吧,去吧。”

  这句话跟Q生中弹后说的话何其相似,这是日本人特有的敬业态度。想必正是这种精神在背后推动着郡山,使他能保持一颗天真的心。

  郡山爱小孩,他很希望能和新太太生小孩,并准备为小孩放弃摄影记者的事业。

  “在我四岁时,沉迷赌博的父亲为避债离家出走,二十多年音讯全无。我不能让孩子没有父亲。将来如果妻子生了小孩,我可能为照顾孩子而不再摄影,回去当个货车司机。”

  这句话让笔者很感动,因为我不单认识了一个有情怀的日本摄影记者,更认识了一个甘为孩子奉献事业的好男人。日本人很天真,有时天真得挺可爱。驻阿富汗特约记者朱凯迪/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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