评选精英大学不能靠行政力量

　　评选精英大学，不能靠行政力量

　　——专访柏林自由大学校长伦岑教授

　　-本刊记者 万静波 发自柏林

　　校如其名，柏林自由大学是追求自由的产物。

　　二战结束后，柏林被一分为四，著名的柏林大学被划入苏联占领区。一批教授和学生不愿屈服于苏联模式的管制，辞职退学出走西柏林，为追求“真理、正义和自由”，成立了自由大学——一所新的“柏林大学”就此产生。原来的柏林大学，则改名为柏林洪堡大学，以示区别。

　　自由大学和洪堡大学，到底谁是有煌煌历史、为世界奉献了黑格尔、马克思这样影响了世界的著名师生、以及29位诺贝尔奖得主的柏林大学的正宗传人？这已成了世界大学史上一桩牵扯不清的学术公案。

　　由早期在室外草地上授课发展至今，柏林自由大学已成为德国著名的学术重镇，该校以近5万学生之众而成为柏林最大的高校，同时也是德国最大的高校之一。整所大学自由地平躺在柏林西南部的一大片绿色森林中，地铁横穿而过，两边是连绵一片的教授

　　近些年，柏林自由大学越来越重视和中国著名大学的学术交流。4月底，在本刊记者访问前一个月，德国第一家孔子学院就在该校东亚研究所挂牌成立。

　　热爱自由的血脉使然，1968年风起云涌的学生运动中，自由大学成为柏林学运的重要堡垒，还由此带动了德国高校的体制变革。2004年，围绕大学收费问题而起的学生抗议游行运动中，自由大学同样处在了风口浪尖。

　　5月26日下午5点半，自由大学校长迪特-伦岑博士在他的办公室接受了访问。这一天是星期五，按照惯例，下午三四点就可以走人了，由于本刊的采访，伦岑博士六七点才最后一个离开，女秘书半小时前就下班了。

　　伦岑博士早年在明斯特大学修习哲学和教育学，1973年博士毕业，3年后成了自由大学教育系的教授。他曾在美国哥伦比亚大学、斯坦福大学、日本东京大学等校做访问教授，1999年起任自由大学第一副校长，目前任校长一职已有3年。

　　这位身材高大的校长大人，正是我们惯常想象中的德国教授模样：严谨、自律、戴结婚戒指，灰白的不动声色的眼神，薄薄的不苟言笑的嘴唇，骨子里，多少有日尔曼精英分子的矜持和自傲。

　　在2004年反对德国大学收费的运动中，柏林自由大学的“造反”学生一度占领了伦岑校长的办公室，但没多久就退出了——警察来了，而报警电话据说是校长打的。

　　引进学位制度，保持德国的竞争力

　　人物周刊：高校改革同样是近几年中国学术教育界的一个热点，对最本质的问题，为什么要有大学，其核心理念是什么？我们很想听听您——一所德国著名大学的校长的见解。

　　伦岑：自教育家洪堡创办柏林大学，首次提出现代大学教育理念以来，“学术自由”、“教学和科研并重”已成为大学的核心价值观，20世纪大学发展史上，“服务社会”也逐渐成为世界公认的大学所以存在的理念之一。

　　就德国当前的情况看，大学校长们现正考虑的是，如何在全球化进程中发挥德国大学的优势，为社会进步提供智力支持。我们的做法是将全德40-50所知名大学联合起来，形成一个合作网络。作为校长，我的任务之一，就是推进网络建设与合作。

　　同时，我也是一个全球教育委员会的成员，其使命是推进学术自由、建立世界性的大学联合体系。比如，和北京、和开普敦的大学建立合作关系。

　　人物周刊：德国现在的大学制度，和中国人比较熟悉的英美大学制度有何不同？

　　伦岑：如您所知，现代大学制度起源于洪堡，柏林大学是现代大学制度的源头，然后从德国向世界传播，又在美国等地有了发展。1945年后，德国引进了美国体制。现在看来，区别并不大，英美国家私立大学比较多，而德国比较少。目前德国正在引进英美大学的学位制度，以后会变得差不多。

　　人物周刊：为什么要引进学位制度？

　　伦岑：两个原因：一是全球化，世界各国都有学位制度，德国不引进就会被淘汰；欧盟提出了一体化进程，欧洲要统一，教育制度自然要一致，不然从法国到比利时，各有各标准的话，确实会造成障碍。

　　人物周刊：您谈到的德国大学的变革原因，都是外部的，有内部原因吗？

　　伦岑：保持德国的竞争力。现在全世界都在采用英美的体系，德国自然要跟进，不然就会脱轨。

　　大学收费改革，大势所趋不可逆转

　　人物周刊：过去德国大学实行免费，近几年却要实行收费制度了，为什么要改革？

　　伦岑：首先是纳税人的钱不够支付庞大的教育支出，失业人数增多、公共财政有困难，大学经费难以完全依靠政府拨款解决。相比过去，德国大学的教育经费已减少了15%。

　　第二，只有花自己的钱学习才用心。有的人在大学一呆10多年，保持学生身份的重要原因，就是为在租房、坐车等方面能便宜。仅以自由大学为例，注册学生4万多人，其中2.5万人在校时间超过8年，有的甚至超过了14年。

　　现在德国北莱茵州已实行了收费制，其他州也在跟进，学费从每学期500欧元(约5000元人民币)起，以后逐年增加，最终要向国际收费水平靠拢。

　　人物周刊：500欧元一学期的标准是怎么制定的？中国大学从1990年代后期也开始搞大学收费制度改革，很不得民心，被称作“新三座大山”之一，我们想了解德国方面的想法。

　　伦岑：其实自由大学一年需要3亿欧元的支出，即使按照这个标准收费，也只能收到1000多万欧元，仍然远远不够。

　　人物周刊：您有孩子要读大学吗？作为学生家长，您对大学收费持什么态度？我听说当时全德各大学都有大规模的学生上街游行抗议，自由大学的学生游行时，您是怎么做的？

　　伦岑 ：我有3个儿子，大儿子已经毕业，两个还在上学，交学费没问题，我会替他们支付的。学生游行可以理解，不过这是大势所趋，不可逆转。德国幼儿园是私立的，有的一个月就要交300欧元，大学生长年享受那么好的教育资源却是免费的，这确实不合理。

　　人物周刊：那会不会造成学生读不起书呢？这一现象在中国已屡见不鲜。

　　伦岑：你担忧的情况不会出现。一是收费还比较低；再是届时联邦政府、州政府以及学校肯定会出台配套政策，保证学生能够安心就学。

　　评选精英大学，不能依靠行政力量

　　人物周刊：我们知道，德国目前正在搞“十所精英大学评选”，引发了不同争论，为什么要搞这个评选？

　　伦岑：过去德国实行的不是大学精英化的政策。不过，在德国有100多所大学，各校的教育质量有很大不同，同一个专业，各个大学的课程难度都不一样。一所小大学和柏林自由大学、海德堡大学、慕尼黑大学这样的名校，肯定不同，所以鉴定区分很有必要。评选本身不是目的，而是为了借此促进教育公开、教育民主，控制教育质量。而且，很多公司也想知道哪些大学、哪些专业是领先的。

　　人物周刊：中国的高校政策一直趋向精英化。比如，最近10年搞的“211工程”评选，比如，把有限的教育经费向北大、清华等名校倾斜，这些做法引起了很多争议，其基本思路还是计划型管理方式。你们的“精英大学评选”是怎么搞的？

　　伦岑：(摇头)评选精英大学不能依靠行政力量，应该引进自由竞争。各个大学提出申请，按照各自的教改目标推进，3年后得出各校的质量成果，然后由一个有公信力的国外机构评选，评出的10所入选大学，可在5年内额外获得政府共1.1亿欧元的拨款。

　　人物周刊：在中国，以“211工程”评选为例，是以教育部为主导，由其抽调专家到各个大学考核打分，最后得出入选学校。您怎么看待这种方式？

　　伦岑：我是在德国，没法对中国大学教育发表评论。不过，这种考核能不能做到客观？在德国，如果有考评的话，为确保准确性，是要由外国专家来执行的。

　　人物周刊：具体到“十所精英大学评选”，你们的评选标准是什么？

　　伦岑：评选有个很详细的标准体系，候选的精英大学，必须符合该体系的标准和要求。这些标准是由德国教育委员会参照各国标准制定的。大的方向是5条：

　　1.科研经费。该大学得到了多少第三方(公司、基金会)资助；

　　2.自然科学研究成果。在有公信力的国际级刊物上，发表的研究成果数量；

　　3.社会科学研究成果。在论文索引上被引用的次数；

　　4.开放程度。聘用外国教授和接受外国

　　5.毕业生。毕业生的成就以及毕业生的人数。

　　人物周刊：以柏林自由大学校长立场来判断，贵校能排第一吗？

　　伦岑：(笑)我们肯定能进入前10名。昨天看报纸上刊登的一项评估，我校在开放程度这一项上，排名第2，仅次于慕尼黑大学；在研究成果方面排名第4；总体上排第3名。第1名是慕尼黑大学。

　　人物周刊：在如何赶超慕尼黑大学、成为德国第一方面，您想到什么好办法了吗?

　　伦岑：(笑)难度不小。像慕尼黑大学、海德堡大学，他们所在的地区经济发达，学校很有钱，能够请得起美国教授来执教，柏林的实力差一些。

　　德国的诺奖得主和专利数量

　　1901年(诺贝尔奖首次颁发)到2005年一个多世纪，德国共获化学奖27次，仅次于美国居世界第2；共获物理奖22次，同样仅居美国之后；共获生理学与医学奖14次，次于美国和英国居世界第3。加上其他的诺贝尔奖项，德国共计获得诺贝尔奖78次，居世界第3位。

　　2001年全世界首次登记的专利数量的70%落到美国、日本和德国3国身上，其中德国申请的专利总数为12.74万件，每10万居民平均为64件。